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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葡萄藤

说起来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一棵茂盛的葡萄藤攀爬在我们办公室门前的棚架上,根部有鸽子蛋那么粗,主蔓和枝蔓从北向南成扇形伸展开去,愈远愈密,葱翠宜人。

平和而纯净,那时是我们生活的主色调。我们这些来自山南海北的年轻人,每遇闲暇之时,就会从办公室搬出凳子,围坐在葡萄架下谈天说地,探讨人生。

盛夏,它为我们遮阴;月夜,它伴我们歇凉。我们都视它为亲密的朋友,喝剩下的茶根儿倾倒在它的足下为它浇灌,闲下来时为其松土除草,有的人还从家里抓来一把尿素为它施肥。在我们的呵护下,葡萄藤享尽了人间之福,不但枝叶繁茂,而且果实累累。每至八九月间,棚顶上就会垂下成串的葡萄,我们看着它们由小到大,由绿变红,蔚成一景。我们坐在下边,还颇有点进了神仙洞府的味道。

可是这些成熟了的葡萄,我们却很少享用。据说这棵葡萄是十年前我们组织部的一位老部长从秦岭深处移植过来的,不但果小,而且味酸。我们偶尔摘下一颗品尝,总会酸得呲牙咧嘴。一天上午,我们组织科的科员杨永贵说:我爱人正在害孕,我试试剪几串让她吃。可他下午回来说,实在太酸了,她也吃不下去呀!于是这棵葡萄藤就真的成了一处纯粹的风景了。

好在当时功利主义尚未盛行。大家并没有因为葡萄酸对葡萄藤有所歧视,对它还是呵护依旧。有一次机关食堂的梁师傅从灶房端出一锅肉汤,里面还有不少猪骨头,说“馊了”,要倒掉。杨永贵看到说:“别倒,肉汤是高级肥料。”他叫上我,一起在距葡萄藤一米左右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将肉汤倒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把土培上。

第二、三年,这棵葡萄藤竟像打了强心针一样,粗壮的藤蔓呼呼地往前延伸,把棚架盖得严严实实,结出的果子也格外多起来,一嘟噜一嘟噜的,挂满了四五米见方的整个棚架。我们部的十几个人经常站在棚下赞美着,欣赏着,仿佛我们自己家里出了喜事一样。

有好几年时间,“葡萄架下”似乎成了我们的家。我们无论是出差在外,或者是在农村蹲点,都把回来的地点说成“葡萄架下”,而不说是办公室,觉得这样温馨。有一次,大家约定选一个礼拜天都带上家属在“葡萄架下”来一次聚会。我说:“我是一头沉,家属在遥远的中原啊!”杨永贵笑着说:“那咱们大家共同努力,一有机会就帮你把家属户口转过来。”我开玩笑地说:“你们可要说话算话,这棵葡萄藤可以作证啊!”大家也嬉笑着:“一定,一定!让葡萄藤作证。”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那个人人皆知的文化浩劫突然来临,一个“乌鸡眼”之风在人际间传递,猜忌、批斗代替了原有的信任与和谐。葡萄架下竟成了批斗、辩论的战场。这棵葡萄藤顿时成了弃儿,不但再也没人浇水施肥,而且有人还会在辩论激烈之时向它踹上几脚,以发泄私愤。

从这一年的六月到第二年的秋季,一年多时间葡萄藤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部分根部的皮被踹没了,露出了白色的木质;棚架远端的一边塌陷,藤蔓拖在了地上;结出的果子未及成熟就已“灰飞烟灭”。这年九月,我与杨永贵正在陕北出差,回来见此情景不禁悲从中来,永贵手执葡萄藤,与我一起咏叹起《楚辞。九歌》中的两句诗“悲莫悲兮生别离……倏而来兮忽而逝”,竟心疼地留下了眼泪。

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大多在农村下放劳动。但每隔一段就会回来看看,站在那棚架塌陷、藤蔓委地之处,回忆当年与同事在这里和睦相处的情景,心头隐隐涌起一股“温馨的悲凉”。直到1970年,我被从农村召回,安排在另一家单位工作,对葡萄藤的思念才慢慢淡化起来。

待我再次升起对葡萄藤的怀念时,已经是1973年了。那时,由于家庭困难,我多次要求调回原籍工作,组织经研究,特批我的家属可以农转非。但我在办理手续时却受到一位派出所长的刁难,说必须将他们所两个在外地工作的家属调入市上国营工厂,才予办理户口。

我无计可施,就找到已经调到公安局政治处任职的杨永贵。永贵听了我的述说,拍案而起,说“这是胡闹,怎能拿原则做交易!”他经过调查,在全局范围内对这位所长进行了通报批评。办完家属户口,我给永贵打了电话,说要登门道谢。永贵这时刚调入刑警队当队长,他说正想和我好好聊聊办公室门前那棵葡萄呢,待过一段再和我联系。

过了不久,突然噩耗传来,永贵在眉县执行公务时因车祸去世。我含泪送走了永贵,回到家里竟然收到他的来信。打开一看才知道,这是他去世的头一天,在眉县一家旅社住宿时写好后托人寄给我的。信中对如何帮我办户口的事只字未提,却大谈那棵葡萄藤的事。

他说,昨天做梦竟然梦见了那棵葡萄,依然青枝绿叶,果实累累。看来它也为你的家属实现农转非而高兴啊!醒来后却感到极为失落。原来这棵葡萄藤所在的地方文革后已划归公安局,他为此很高兴了一阵子,以为可以为它重新搭架,再造繁荣了。可是有些人不同意,说一棵野葡萄,结出的果子又小又酸,留它何用?他虽然多次阻挡,仍然在他不注意时被工人连根拔出,扔在了垃圾堆里。他在信的最后说:“这棵葡萄是我们友谊的象征,许多往事难以忘怀,可是,可是……”

如今,永贵去世已有40余年,想起永贵我就想起那棵葡萄藤。他们的先后离世,在我的心头留下了厚厚的阴影,成为永远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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