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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的空气

芮昕决定春节带女儿去旅游,这个计划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好几个月,估计是从女儿秋季开学便有这样的打算,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学习,芮昕从未对家人提起过,直至女儿考好试,芮昕便亟不可待的问女儿想不想出去玩,女儿的兴致远不及芮昕来的那么强烈,前提是不要影响学校的安排就可以去,芮昕忽然间觉得这样的感觉充斥着屋里的空气,让她有点茫然。

既然如此,芮昕便打消了远途的打算,一是经济上也不允许芮昕做这样的安排,二是女儿也没有很多的时间,而且在芮昕的概念中,旅游不管远近,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地方,能起到散心休闲的作用即可,不在乎是哪里,加之一定要是自己做足了功课的那种,玩哪里怎么玩一切要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

和女儿商量的结果便是选择了孩子比较熟悉的鲁迅笔下的绍兴。有些地方芮昕一直觉得是那么的近,比如西安、北京、厦门或者是新疆和西藏,以及现在想去的绍兴,从小时候起它们就在芮昕的心中陪伴着她的成长,她好像难以和它们分开,觉得自己就是它们中的一份子,即便不在咫尺也是可以触摸的那种。

行程一旦定下,芮昕便开始了一切准备,征求妈妈的意见顺便带上了和女儿同龄的外甥,孩子可以做伴,和母亲在一起也让芮昕觉得安心,也可免去母亲春节期间繁重的家务。年龄的增长已让芮昕觉得母亲的不容易,虽然母亲不懂芮昕在想些什么讲些什么,但是芮昕还是希望能做些什么可以让母亲安心,即便是谈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老掉牙的事,即使是在口中已经嚼了几十年的,芮昕还是能够躺在铺满大红垫子的摇椅上晃悠悠的做母亲的听众,宛如一幅现实版的慢慢变老的画面。

年三十去外公家吃年夜饭是芮昕从小的习惯,几十年来一贯如此,芮昕是嫁出去的女儿,舅舅还是每年都打电话来邀请芮昕一家三口。芮昕不知如何对家人解释只有自己和女儿参加的舅舅家的年三十聚餐,那么多年来,一直是三人同去参加聚餐,却不知大家各自在想些什么,即使三人同在一桌挨个坐着,依然不知心都在何处。芮昕觉得伪装的很辛苦也很痛苦,想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不想有任何负担的过一个年。

按照过年的规律,芮昕提前收到了到婆婆家小年夜聚餐的邀请,婚后的这些年都是如此,一年也就那么一次比较齐全的聚会,公公婆婆和芮昕一家三口,围坐在圆桌旁,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举杯互道祝语,然后拍些照片留念,照片中的人一个个脸带微笑,紧紧地挨在一起,一幅其乐融融和谐美满的家庭剧照。旧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三十的那天,芮昕带着女儿回母亲家了。

母亲问孩子:“你爸爸来吗。?”

孩子不知道答案,便和同龄的表弟去玩了。芮昕在旁边给父亲的牌位上香,摆放水果和糕点。芮昕忽然觉得冬至那天去给父亲扫墓的情景历历在目,在那儿芮昕和父亲说了足足一炷香功夫的话,远比和孩子的爸爸一年说的话还要多,但却总觉得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完,相隔两世,心却离得那么近。

这一天,芮昕给父亲上了三炷香,孩子们都给外公磕了头,希望外公能保佑他们身体健康快快乐乐学习进步。芮昕躺在摇椅上静静地陪伴了父亲三个时辰,一年就那么一次芮昕可以这么近距离这么长时间的在这样一个父亲生活过的空间里闻着缓缓散发出的檀香味,尽管屋外已是鞭炮声声,过年了。

年夜饭没有芮昕想象的场面,似乎没有人在乎女儿的爸爸究竟在哪里,或许是母亲提前和亲戚们打了招呼,免去了那么多的尴尬,芮昕一下子觉得心放宽了许多,酒也自然喝得多了,话要比往年多的多,半醉半醒大脑飘飘然的,心也有些往上飘的感觉,状态恰到好处,什么忧虑也没有了,最放开的一个年三十。

醉还是不醉,芮昕也搞不清楚,守岁是必然要守的,孩子的兴致很高,陪女儿看新年的联欢晚会,算着二十四点,大脑是越来越清晰,鞭炮声不绝于耳,又是新的一年。

初一吃到了母亲做的汤圆,馅是满满的肉,汤汁不停的溢出来,比任何一条老街上的肉汤圆都要好吃。猪油芝麻汤圆是女儿和她爸爸爱吃的,往年他们两人会一人一碗,看来女儿的骨子都是父亲的血液,芮昕再怎样排斥也无法阻断血液的相通。

一清早,女儿给外婆拜年,拿到了压岁钱,虽然如数上交给了芮昕,但是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孩子总是那么容易满足,芮昕觉得应该好好的向孩子学习。如果人的欲望只停留在未成年之前,那么是不是烦恼的事情会少的多。

母亲带芮昕去离家最近的庙里拜佛。庙里人头攒动,前去的每个人都口中念念有词,祝福与祈福是每个前来的人的心愿。芮昕心想如果佛祖能让自己想的少一些,生活的顺意一些便是自己最大的愿望,祈求上苍能满足自己的最诚恳的祈愿。芮昕在功德簿上留下了全家人的名字,包括孩子的爸爸,祈求全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并献上了自己微薄的一点能力。

从庙里回来,已是中午,初一的中饭很是简单,稀饭和一些包子。忆苦思甜是初一的习俗。芮昕的外婆是这样安排一年的开始的,到了母亲这代也是如此,因为有着先苦后甜的味道,芮昕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给女儿解释过了,所以大家都很习惯。特别在年夜饭之后来一顿清淡的小菜和着稀饭,蛮和口味的。

初二便是去绍兴的日子,芮昕和母亲便开始准备行囊,一些换洗的衣服,一些水果和火车上的零食,孩子们有点兴奋,芮昕的心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从年三十回母亲家,芮昕没有收到过一丁点关于孩子爸爸的信息,虽然这一切都在芮昕的意料之中,但是这些阴影总是挥之不去,萦绕在芮昕的四周,像一层茧轻薄却无法突破。

三天的游程,因为芮昕的准备充分,大人孩子都很悠闲。孩子忘却了手头的功课,离开了电视和电脑的世界,大人可以暂时抛开正在思考的却又没有答案的忧心之事,沉静在这座古朴宁静很有文化韵味的小城,看到那穿流在狭窄河道中的乌篷船,带着黑的有点儿发虚的乌毡帽的船夫,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街上,眯缝着眼睛慵懒地躺在街旁的狗,时光好像倒流了三十年,芮昕一下子觉得回到了儿时的岁月。人永远不长大那该多好。

住在绍兴特有的建筑里,有点类似四合院似的三层楼复式交错木屋,在里面才发现像城堡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到底在第几层或是自己朝向哪一面,屋内有木柱,窗子均为木格栅制成的,孩子看到之后都不知该如何推开铜插销搭上铜搭扣。新奇让孩子们增添了很多乐趣,在错综复杂的走道中穿梭犹如那一艘艘乌篷船一样灵动。

打开在绍兴拍的照片,芮昕忽然发觉自己笑的是那么的灿烂,几十年来第一次由衷的发自内心的舒畅,一种与久违了的老朋友相见时的感觉,这些欣慰的感觉定格在小小的相片中,凝固在芮昕的丝丝惆怅中。

芮昕在回途的火车上给孩子的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今晚会到家,唯一的目的是希望能有一个清净的环境可以让自己和孩子回家休息,除此之外,芮昕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事先打个招呼。这个春节已让大家都有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缓冲期,生活原本就这样,只是已经不需要伪装了,这倒让芮昕为之松了一口气,可以定心地呼吸早已凝固了的的空气。

家中的几株植物躺在角落里静静地呼吸着,空气即使混浊不堪,它们也能努力的活着,照料它们,芮昕觉得犹如照顾自己的孩子,在极度困惑的那些日子里,芮昕从花市中将它们觅来,陪伴自己最失意的日子,痛苦一点点远去的日子,便是它们茁壮成长的时间。

芮昕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向来是怀着虔诚的心态的,小狗小猫或者是其他小宠物一律不能带进家门,一个活的小生命由于自己的照顾不周而死,这是芮昕无法接受的,相对于植物来说,这样的生命要比动物容易伺候很多,加之芮昕对花草的爱好远大于对动物的爱好,清和静是草木最大的特性,也符合芮昕的个性,

在芮昕的眼中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是能和自己共呼吸共命运的植物。

芮昕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植物疗法,当初的芮昕并不相信植物可以缓解人的压力,释放自己紧张的情绪和精神,但是这几年来,当植物从一棵只有几瓣叶子的不起眼的小植物长成一棵足有七八十公分高的树木时,那种由衷的幸福便涌上心头,这是一种回报,是对芮昕的肯定,活在世上的人或许不会知道感恩,但是这些植物却做到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芮昕用对待植物的心境对待身边的每一件事,孩子,工作,家庭,即使生活不能给她满意的答案,也不能用悲苦的姿态去对待他们,与这样的一些人和事物的结合,也就造就了这样的芮昕,承受之重承受之轻,芮昕觉得都是自己的个性使然,好比一个女人只有在男人身体的重负之下才能显示出女人的真正的渴求,抑或是有一天芮昕想摆脱这些重负,那也是在承受之后才会有的释放。

重负让芮昕坦然的面对所发生的一切,没有眼泪,没有大喊,平静的扫射孩子的爸爸那种异样的目光。任凭对方的无理取闹也好,冲动也好,芮昕的心已是没有波澜的一滩死水,无法激起任何波澜。

哭对芮昕来说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心中在掉泪,脸上丝毫看不到一滴泪水,这是芮昕这些年压抑之后养成的习惯,泪水只在心中留,若是真的相信有灵魂,芮昕觉得只有父亲能看到她的苦她的泪。

为了能与天上的父亲离得近些再近些,芮昕经常在屋内时点上一支藏香,那股从香炉中幽幽散发的草原特有风味的夹带着清清藏红花幽香的气息,能让芮昕的灵魂得到一次洗礼,七十分钟一炷香的功夫,暂时的焦虑也好困惑也罢统统会随着这柱香飘去,如同父亲温暖的双手在芮昕的头部驱赶着那些魔咒妖孽。

凝固的空气让屋内没有一丝话语,唯有那一枝香的烟雾在无法流动的空气中袅绕,似乎只有这一炷香还有生命在舞动。那张本该最为熟悉的脸可以依靠的脸变得陌生,在芮昕的脑海中如同涟漪一层一层的不断放大,占据了整个大脑,以至于大到将芮昕吞没。那是一张久远而陌生的脸,芮昕已无法辨清了。

(原创作者:何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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