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心高气傲的年青人说来,沙河堡只是东门郊区一条毫不起眼的老街,一条可有可无烂巷子而已。街头的小年青想方设法搭乘发迹的战车拼死往城里冲。和城里人谈起家宅的时候尽量支吾,搪塞。“哦,嗯,啊……九眼桥附近嘛。呵呵”。对于他们而言沙河堡都羞于起齿,明摆就矮人几等!烂摊子,烂巷子,烂棚子,烂得来下啥漏啥。赶趟车就给他妈上趟老山前线,拿起青春赌明天。九死一生挤上去就怕留不下性命到目的地!不晓得和叠罗汉有啥区别?分明就是打算压缩了肉饼往前线送。唉,老子富贵命咋就生在了穷人窝?多办是挨了狸猫换太子的生意!憋憋!只有九眼桥,春熙路,青年路,科甲巷才是他们一展身手的殿堂。乘风破浪的鲸鱼却就把你丢在哑巴堰这个烂泥坑和麻麻鱼较劲!甚至就连很多老沙河堡人都搞不明白自己世代居住的这条街到底是铺还是堡?神戳戳的,一会儿写堡一会儿写铺!
沙河堡距离繁华大都市九眼桥仅仅五个站台四站路,半小时,车费一毛二分。往五站内是愈发发达的文明,是无可限量的康庄大道,往五站外是伤透脑筋的愚昧、落后,大倒胃口土广东。所有国营大企业都紧密包围在城市边缘,而沙河堡方圆的企业尤以大集体小摊摊儿为主。剪刀厂,带带厂,铁匠铺,山口组。瞅瞅,瞅瞅,真他妈的土得伤心!剪刀厂!还垒不垒个锄头厂,镰刀厂,指甲刀厂?罐罐窑?干脆再整个刷把厂!正好刷罐罐儿!球莫名堂。啧啧啧。哦,不是山口组,人保组!别个城头,九眼桥,就桥洞都比你龟儿企业多!人家咋个不该洋盘!
每天下班时间,我便会怀揣期待焦急守望在十二路站台,举踵匆匆归来的人流中有父亲瘦削的身影,慈祥的笑容,熟悉的铃铛,亲切的脸孔。即使父亲什么也不带,他的归来就是一种足以壮大你胆识的力量。父亲,就是这样,所有的情感毫无保留倾注在沙河堡以及与沙河堡风雨同舟家人身上。父亲,总是这样,三百六十五个每一天里,你怎么就从来不曾去想到过那怕只是拿出微不足道的一分一秒来为自己片刻考量。每当我们寂然肃穆于你的画像前,你总是让我们满怀惆怅无可不可,你总是让我们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为什么会在那一次次朝朝暮暮耳鬓厮磨间,我们却满当当的心胸里就不曾会舍得花去哪怕只是磕上一颗瓜子的功夫为你去着想!唉!我少言寡语,地地道道,九死未悔,鞠躬尽瘁的父亲大人!在他坚定的眼神里面,你洞察不到胆怯。在他刚毅的个性深处,你体会不到懦弱。在他蜷缩佝偻的腰身后面,你就不曾聆听来仅仅一次长吁短叹。在他平淡无奇的外表背后,却再也无法掩饰他骨子里边儿的纯粹、高尚。父亲是生命的中间,父亲是力量的源泉,父亲是铁打的脊梁。有他在,就永远没有不可逾越的高山,不可战胜的困难!其实,在那里来来去去的每一位路人,每一位过客,每一个生命,他们都是那样,他们都曾经拥有着一段似曾相似的人生体验。他们总是会一次又一次激情澎湃去续写出一个再一个感人至深的生命故事,就正如我始终不渝满腔热忱的伟大父亲。匆匆忙忙的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出沙河堡,再头顶星辰慌慌张张赶回家。三百六十五个每一天三百六十五次辛苦辗转,三百六十五次朝出晚归三百六十五份殷切期盼,乐观向上的他们纵使踉踉跄跄我自一如既往。直到有那么一天,为人父亲的自己,为人父亲的尔等,随他们的脚步去奔忙,随他的体会而苍黄,再随着他们的白发渐渐失去稚气,一轮又一轮,一茬接一茬,一辈再一辈。他们就是这样,孜孜不倦,百折不挠,他们总是这样,跛行千里,逆水行舟。
常常体会父辈的精神,去追寻他们的足迹。父亲是一杯无色的山泉,甘冽澄澈清新润肺;父亲是一壶陈年的佳酿,清香腹郁一饮倾心;父亲是一杯浓酽的花茶,醇厚芬芳齿颊留香;父亲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天高云淡一揽众山。
从家公那辈算起,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沙河堡老街周围的农村,最远的两户分别落足琉璃场,龙泉驿。唯一一户有血缘关系的城市亲戚是六八信箱的大爸,除此之外都是拐弯抹角来的亲戚。管他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婶婶,父母怎么介绍就怎么称呼好了!和城里人攀上亲戚也不一定就能吃上两块免费水果糖,或者异想天开哪天再过去噌一顿牙祭,动动嘴皮而已的事,又不须八拜九叩,顶礼膜拜,亲戚就亲戚好了。你知他打骨子里当你亲戚没有?就把家徒四壁的黄麻子认作亲戚也行。
十岁那年,从无瓜葛一家子穿着光鲜的城里人突然蹿到沙河堡农民家里做客,死活不进门。其实某清楚他们根本就不是胆怯汪汪狂吠的小花,你就把小花砍了他依然不会屈身你邋遢透顶的棚户筚门。父亲热情地逐一递上小凳子,偷偷隔几步开外,瞅见他们把父亲拉得很拢,掩着耳根,左顾右盼,神神叨叨,半遮半掩坐门前红苕地唧唧咕咕上好一阵子,见人过去,赶紧停下来,往菜地边缘磨去。心满意足,一哄而散后,便听父母说自己多出来一门亲戚,而且同来的一位大脑壳和街上住的郑大娘也是亲戚。大脑壳正是被来家的城里人之前抱养给郑大娘做孙子的。大头也可以喊作青蛙儿。正为新添城里人亲戚洋洋得意,那以后却再也没见着过这一家子,自然也没机会去领略城里亲戚的慷慨输浆,一掷千金,或者免费的水果硬糖。那年春节初几的一天,坐父亲二八永久杠子上去到沙河堡十仓库斜对面木板房子窜门。第一次在那里见上郑大娘,五哥,以及抱养来的孙子大脑壳。就公厕旁第二家木板房子住,和九眼桥婆家里见过几次的汪大娘斜对门五十米。之所以算作亲戚,在我执意打探后,听说是从父亲那里怎么怎么七拐八弯捋来的。也不知几岁丧父母、姐姐,状元街住房也收归公家的父亲怎么就会攀来如此诸多的神戚?让人弄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乡坝里的土农民和街头至高无上的居民会攀得上交情?过新修街拜年机会多了,传闻口子上那位艳若桃李的美女居然往远了深挖同样与本家扯得上瓜葛。亲戚亲戚的亲戚用交叉集合加以论断完全可以圈为亲戚范畴。还比如街东头的张三,西街的李四,南来的某某某,北去的谁谁谁,甚至从小学到中学同班好几位也可以划为本家集合体,只是亲密程度再待考究。要不然就挖出家谱来再作定夺。为什么花果八队有亲大娘又蹦出来三位和家公年龄相仿的新大娘?
七几年,花白头发的汪大娘六十好几,和郑大娘,新南门桥头田大娘不相上下,但是三人性格截然相反。田大娘最初只是每年春节在双槐树街婆家里有见,甚至尾随大人在却之不恭盛情邀请下,前去造访过一次她拥有豪华穿衣镜子大衣柜的木板豪宅。慈祥的她鹤发童颜,身板硬朗,谈笑风生,习惯边说话边甩花白短发边手舞足蹈,给人感觉心直口快,童心未泯。汪大娘准确称呼应该是汪某氏,和沙河堡妇孺皆知汪皮匠一家子,可能也是退休工人。每天表情麻木坐门前葡萄架子下双手斜撑拐杖观望过街路人,或者丟脱拐杖三几个太婆坐一起喜笑颜开絮叨家常。与田大娘相比较某除了礼貌应酬绝不搭话,紧锁双眉四方铜像脸庞让某敬而远之。而命运多舛的郑大娘什么都操心,但凡小事都亲历亲为,就摸索着做饭也不能让人省了心,难得一天不上火。家里一老一小就是两先人,牵上不走打着倒退,这两爷子完全就称得起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混世魔王。特别是那只忘恩负义的小牛魔王!她恨死了他!用她的话说,早晓得懒逑得管他,一泡屎一泡尿的拉扯,暑九严冬为给它搅玉米面不知摔过几千次筋斗!不,不,肯定远远不止是几千次!都是报应啊!自作孽啊!很可能自己瞎眼就与这头牛魔王脱不了干系。虽然在抱养他之前她就已失明,但那也绝对脱不了他的干系。冥冥之中上天就安排了他来克她,注定了她的命运中这辈子在她中年的时候会遇上这个砍脑壳的!就该等他狗日的变牛,变马。大脑壳,你见过哪家的牛它自己又变作了人?如果不是她含辛茹苦养育再造的郑大娘你可能活蹦乱跳到今天?大头出生的时候脑袋占了身体一半比例,而且圆圆的大脑袋上分明就有牛角的痕迹。要不他妈老汉儿怎么可能会舍得拿自己血流血滴的骨肉送人?肯定感觉到了他就是一个灾星!烫手山芋!她郑大娘就不该心子一软稀里糊涂就上这当,受人算计!唉,我真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悲伤一个扛……
老实巴交汪皮匠沉默寡言,年节到家里来也会和父亲说说笑笑小嘬几杯。个头和父亲差不多,微微驼背,胡茬凌乱,身板结实。一年四季蓝布围腰系身上。门前马路边支起皮匠摊子,补鞋,上鞋,换跟,钉鞋掌。每次婆家里团聚几乎见不上他,反倒是来本家次数不少。一年四季穿皮鞋,烟瘾不小,不打牌。汪皮匠家里虽然从不请客,也随父亲去过一次,只是因为他家门前方方正正架子上那株葡萄。记忆里既没能吃上一粒葡萄,也没有一次讨他欢心他的机会。更不要痴心妄想讨巧卖乖得到一毛几毛的赏银!他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票子对他说来本就不易。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和小孩子你说话的欲望,也更加没有多余时间和一窍不通的你闲聊。或者他心里就只有他的生计摊子吧。
每年春节儿子毛毛会体贴入微牵上汪大娘到家里来过年,体态臃肿的汪大娘犯哮喘,矮胖的身体让一双老腿难以负荷,出门一只手拄拐杖,另一只手肘腕挎着黑色人造格手提包,到家来不过四里路,走走停停得耗上半小时,孝顺的毛毛总是随她蹒跚而蹒跚,边牵上她边陪她说话,边一步一回头,三步一落脚。后来很多年才闹明白,汪大娘是九眼桥婆抱的孙女,和笑口常开的田大娘属一辈。匪夷所思的逻辑,把比父亲大上至少三十岁的汪大娘抱为孙女,而按年龄足足小一辈的父亲却成了儿子。除去七几年,哪怕是街头街尾,郑大娘也很少到家里来,可能是眼睛不方便的缘故。几位大娘一致认同父母亲的德行,勤勉,孝顺,吃苦耐劳。说起默默无闻的父亲她们从无闲话,褒扬有加,提起少言寡语真刀真枪敢于拼命的母亲她们羡慕,感慨,赞赏。唯有婆婆包养女儿慧清是历来瞧不起一家子的,任何时候讲话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母亲在婆婆家里很少说话,眉头紧锁的婆婆对母亲总是不冷不热代答不理。不是说话,听起来就是有气。虽然母亲心存怨气却从来也不会发作。听母亲后来提起过与婆婆格格不入如鲠在喉的旧事,打心眼里看不起穷农民,就是如此势力一位老太婆。父母结婚作为长辈婆婆给了二十元,父亲被迫从师兄那里借钱买喜糖,请大伙儿吃面条。婚后不久父亲回到绵阳工作,一直四下里租房子住的母亲带上了李老大,苦命的母亲月子里没吃过一次肉,而且还被勒令每天只能烧三个蜂窝煤,母亲三九天还得扯井水洗尿布。如此毫无亲情或者人性可言的老人婆让田大娘义愤填膺,甚至当面谴责。而孤苦伶仃从小丧失双亲的父亲更是饱受凌辱,甚至可以说是惨无人道的摧残。八岁包养给婆婆的父亲,每天必须在九眼桥下捞起一大背篼顺水飘来的柴禾才能回家,否则不是恶言恶语拳打脚踢就是饿肚皮。这种种过去几十年父母一直隐匿的话题让人百感交集,心痛欲绝,和书本里地主老财折磨下人有哪一丝一毫区别!父亲在致民路省客车厂上班,每天中午休息时间会急火火骑上自行车到婆婆爷爷家里去,抓紧一个多小时干力所能及的家务,从来不会因为旧事而开罪他们,也从来不在晚辈面前对旧事说长道短,怨气冲天。隐恶扬善,毕恭毕敬就是父亲对俩老的养育回报。失明的郑大娘满头银发,口齿伶俐,精神矍烁,烟不离口。随时眉头紧皱,一辈子也不见舒展过几次。大声教训完大脑壳无事包经,再气冲冲数落五哥种种不力。这两爷子在她的生活里就没有一天让人省过心!就是玉皇大帝派下凡来专门给老娘作对的!“我的天啊!也不知上辈子作的什么孽,和你两个混世魔王一个锅里舀粥吃稀。下辈子再遇上你俩,老娘退回去,重新投生!”。大脑壳即使长成人脑袋依然与身体依然不成比例,但对郑大娘言听计从,敬谨如命。偶尔也会犯浑,唾沫星子满天飞,只是嘟嘟囔囔自己和自己较劲。同样抱养来的儿子五哥则不然,沙河堡大集体剪刀厂领退休工资的他自得其乐,图个省心,唯一爱好大沙河扳鱼。只要没事或者雨天一准会扛上筝到那里去,从没见过大的收获,但也从无空手而归的时候。即使泥鳅、螃蟹或者虾米也弄它几个回去。通常郑大娘教训人的时候五哥叼着叶子烟根竹椅上一言不发,不露声色,只有股股的烟雾从瘪嘴里喷出,边很大声吧嗒吧嗒,边猛喷烟雾,直到整间屋子也笼罩在刺鼻的烟气中。也许这正是他眼不见心不烦的逻辑。瘦骨嶙峋五哥的年龄从外貌上不敢确定,也从不打听。瘪成凹状的脸颊和空壳葵瓜子没什么两样,高高耸起的喉头在皮包锁骨窝中上下滑动,每吞一口叶子烟就会上下滑动好几次,直到咕咚。窄窄的颧骨高高凸起,帽檐下数不清的抬头纹,深邃眼窝里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几乎他不会和任何人谈话,更不会喃喃自语。过年过节皆大欢喜的日子里,也很难有闻过哪怕含糊不清只言片语的见地。唯一爱好叶子烟。长年蓝布衣衫,工作服,偶有补丁,一年四季头上扣顶蓝色鸭舌帽。就从未见过免冠他的本来面目。父亲休息的时候偶尔会带上我们到她家去做客,无外乎一种循规蹈矩的拜访,或者就是一种必须要有的礼节形式。和父亲交流的郑大娘态度谦和,话语诚恳,眉宇间流露出喜悦的神态,跳跃的眼皮间眼白急剧闪烁,甚至就快睁开来的样子。让人才闹明白,原来其实她还是会笑的。也可能她偶尔会看清楚人吧?
虽然忸忸怩怩一千个极端不愿意,小学五年级还是被迫把潲水挑子挑在了肩上。两位兄长可是田里挑大粪,要不就委屈你换换?不知你还可以牵强得出那般理由来拒绝。不挑潲水就挑粪。两小桶潲水三十斤,可以深更半夜去,一挑尿桶百把十斤,而且必须青天白日,随便选!看在过年钱的份上就委屈了自己吧!每天晚上八点钟借着夜色掩护加急行军赶往她家,再借着行道树的遮挡躲开所有路人健步如飞。老远瞅见熟人赶紧绕道。狭路相逢避之不及慌不择路间就近蹿小巷子,哪怕反起跑回大脑壳家里。哪个班长不在家读书挑潲水嘛?读中学后家里开三六九饭店就不再过去,以后的诸多变故不得而知。只是任何时候在街头再见到大脑壳的时候,总是类似斜视老远冲你吼,“舅舅,舅舅!”。最初从似有似无的眼神不以为然,一走了之,以为他嚷嚷他的哪位舅舅。气喘吁吁紧追上你“舅舅,喊那么久,咋不答应我?”,才知道其实他招呼的就是你。那以后老远瞅见你就大呼小叫,只要没回应就一直穷追猛剿,“舅舅,舅舅!”,不随心愿誓不罢休。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大自己十来岁他的舅舅?每次老远看见他赶紧调头换路,生怕众目睽睽下一直大声嚷嚷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好让人犯难。其实一直就咿咿呀呀答非所问应酬他,哪里会好意思去嘚应比自己大的晚辈?避免尴尬唯一的方法见他影子撒腿开飙。再说老子才二十几岁越听越像几十二岁!
大脑壳婆孙三辈三个人居住在临街的木板篱笆墙公房里,纵深七八米,只有门框隔断,记不清到底三间还是四间,更偏向于三间。后面依生药厂围墙几平方天井里一丛很高的毛竹,靠围墙支起不经风雨一个牛毛粘棚子,再架上一个蜂窝煤炉子做厨房。雨天要做饭就满脚稀泥。竹林下用蔑条木板捁成的笼子里圈养了两只鸡母。家里除了几张已经磨得光亮凹凸的桌椅板凳外就是几幅年画,墙上锈迹斑斑铁钉上挂起斗笠、雨衣、篼篼、秤杆、乱七八糟东西。其实沙河堡绝大多数居民的住房都是如此简陋,破旧,不经风雨。每次路过她门前去生药厂看坝坝电影总会刻意摇晃脑袋向里边张望。透过木板缝隙可以看见昏黄灯影下正手忙脚乱四处蹦哒的大脑壳,就像滑稽小丑,让人忍禁不住会笑。椅子上叼烟卷指指点点严厉训斥冤家的郑大娘,以及一动不动被烟雾包围其中五哥的蓝色帽子。郑大娘邻居,靠公厕头一家从未见过主人,透过木板缝隙里面是破旧的木床,漆黑的蚊帐,桌子,椅子上满是灰尘,墙壁上同样歪歪斜斜粘贴有林林总总几乎看不清原图的年画。那一排木板房人家的陈设一摸一样,部分墙体甚至不同方向倾斜,让人担心风大雨大的结果。瞎眼的她几个房间间穿去穿来既不用拐杖,也从来不准别人搀扶。否则她会非常生气举色你。好几次见她跌跌撞撞的样子非常担心,边提醒边伸手过去却被她极不客气拒绝了。
从小百货旁边胖孃孃彭家门前那棵歪歪扭扭大瓜当粗细的算起,老街两旁稀稀落落种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梧桐树。夏秋季节会掉落地面不少毛虫,深受其害的人们会尽量绕开走。尤以自行车厂和蔬菜公司门前更为稠密,粗壮,高大,葱茏。只要不惧怕毛虫其实夏季下面非常凉爽,自行车厂走廊正对那栋,纵深格局,矮屋檐、矮门框草房里驼背张木匠是街头我唯一熟悉的老社员。沿街不少居民后生习惯在门前用竹竿、笆笆圈上一片地,摆放各式各样的洗脸盆、罐子、破碗、马桶子,栽上花花草草,只是飞扬的尘土让一切鲜亮的花朵黯然失色。这也体现出贫困年代沙河堡人对美好事物憧憬向往。其实那随处可见一株株志纯品坚的野菊、花草,不正是随遇而安坚贞不屈的诸位。沙河堡人知足,沙河堡人豁达,沙河堡人坚强!居民的住房参差不齐,有高低于街面半火砖半篱笆墙瓦房,有类似郑大娘木板篱笆结构的瓦房,也有几米高街沿上的火砖洋瓦房,几个单位早已斑驳于岁月略显沧桑的水泥外墙多层宿舍。间杂各家因地制宜砌起来的各式正房,偏房,已然不乏农村人家牛毛粘棚子,茅草棚子。
东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附近几个部队陆续传出嘹亮的小号声,隐隐约约再传过来整齐雄壮的步伐、口号、操练声。各家各户里便会蹒跚出来提马桶子咳咳怂怂的老年人,匆匆忙忙来来去去的影子,晨练的影子,无所事事老年人的影子,叽叽喳喳小屁孩的影子。渐渐各个角落响起轩昂的鸡鸣,狗吠。紧接著便是大喇叭、收音机,牛欢马嘶,燕声鸟语,鸡飞狗跳,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冬晨,奔腾翻滚的雾霭总是一大早便会飞奔过来凑热闹,于是,街头,巷尾,大路,田埂,厂区门庭,坝子,随着冉冉晨曦再更多出来一个个模模糊糊再徐徐明朗开来的行急匆匆的影子,长长短短,胖胖瘦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者是只闻其声的招呼、应酬,小孩子、年青人的嬉笑、打闹、高声喧哗。伴随袅袅升腾的炊烟和锅碗瓢盆的碰撞,以及各种车辆的欢唱。新的一天不知不觉中又紧张,忙碌,欢腾,跳跃起来,这就是沙河堡老街生生不息的气象。
2014年1月5日,老三
李建志,13880083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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