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一个用藤条编织的鸡蛋篮,里外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从我记事起,它一直摆放在堂屋最显眼的桌子上。那时候,农村的人买卖鸡蛋一直习惯数个数,装满一篮鸡蛋大概是六十个左右,因此母亲每天都念叨着篮子里鸡蛋的个数。
在过去的日子,母亲一直养着一些下蛋的老母鸡,并且依靠卖鸡蛋所得来的钱维持我们的日常生活之需。那时老母鸡就是我们家里的小银行,一个鸡蛋也就是几分钱,但卖鸡蛋所得的钱为家里换回过油盐酱醋、煤油、火柴、洗衣粉、肥皂等等。那时,在北方的农村里,养几只鸡就能维持生活,这也成了农村妇女最好的赚钱方式,鸡蛋似乎就是人民币。有些小贩甚至于走村串巷直接用小商品换取鸡蛋,我上小学时的一些笔或本子等学习用具就是母亲用鸡蛋在小商贩那里换来的。
母亲养鸡一般都不圈起来,随它们在院子里和大路上自由自在地跑,通常这些到处撒欢的鸡,一到下蛋的时候就会非常自觉地跑回自家来。实际上,母亲也养不了几只鸡,少的只有三、五只,多的才有七、八只,因此十天半月也积攒不了多少鸡蛋。
但母亲每天乐此不疲地忙乎于到处找鸡收蛋,生怕自己家的鸡把蛋下在别人家的鸡窝里。要是那只鸡不下蛋或者喜欢在外下蛋,母亲就会思量把它卖掉,如果那只鸡每天按时下蛋,母亲会在收蛋的时候给它多加点饲料。但那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专门的饲料,平时也就是用残汤剩饭拌点糠或麸子隔三差五地喂喂,只有在下蛋的季节,才多少补充喂点质量较差的玉米、高粱一类粮食。
小时候我最讨厌鸡,讨厌那些母鸡们生完蛋后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讨厌满院的鸡粪,也讨厌母亲时不时地要我到处去找鸡。家里有的是鸡蛋,但我很少有吃鸡蛋的机会。家里的鸡蛋主要是卖成现钱换成生活必需品,少数几种情况下才动用。家里来了需要招待的客人,母亲会炒两个鸡蛋配个菜;走亲戚看朋友,拿上点鸡蛋表示个心意;家中有了病人,做碗鸡蛋面条什么的;家里有人出远门,煮几个鸡蛋带着当饭吃。在生活普遍艰苦的条件下,鸡蛋在母亲眼里就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最好的东西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农村的情况已有了很大变化,很多人家已经不再养鸡了,但母亲仍然保持着一年养两三只鸡的习惯。母亲一生不曾吃荤,鸡蛋在她的眼中是最好的滋补品,她常常会在早饭时冲鸡蛋给父亲喝。每个周末回家,母亲会也给我煮很多鸡蛋吃,但我从来没见过她吃过鸡蛋。那时我认为鸡蛋可能也是荤菜,所以母亲不吃,但现在想起才知道那是母亲舍不得吃的缘故。
记得一次与父母亲谈话,父亲给我算了一笔帐,他说数十年来家里的零花钱一直是母亲的鸡蛋钱。正是这样,他的工资才能积蓄下来,我们才有了上学的可能,家里才会盖起新房。因此父亲对我说:我们家的房子是靠母亲那一篮一篮的鸡蛋堆砌起来的,我们成长之路是靠母亲用卖鸡蛋的收入铺出来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坐在一边显得很自豪。
如今母亲还是养着两三只鸡,我的女儿整天替母亲找鸡收蛋,母亲用鸡蛋承载了她一生的简朴。在这里我郑重地回忆这些,绝不仅仅是对过去岁月的留恋,而是由此回想着我们农村这最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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