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亲戚,拜大年
儿时生活在农村,过春节才算真正意义的过年。
农村人一年四季追着节令挖光阴,难得抽出空闲拜会亲朋好友。春节期间,家里田间俱无重要活路,趁此机会走亲戚,拜大年最合适不过。
走亲戚,拜大年是有讲究的。
家家户户过年在上房迎面的厅堂放一张仙人桌,桌上摆放香烛和贡品。贡品必须有五个蒸开花的雪白大馒头,码成金字塔形。桌子上方钉一张写有“x氏门中x代宗族之牌位”的字样。拜年的人进门即上香叩头。小辈给长辈拜年,需跪地叩头,第一个头是叩给祖先的,剩余叩头的次数视家中长辈的人数而定。平辈之间拜年只需给祖先烧一炷香,跪地叩一个头即可。
走亲戚的礼物没有精美的包装,用布兜子拎着。经济条件好一些的,从供销社散称一些白糖、茶叶,还有一种盖子需要改锥撬开的糖水罐头,规格就很高了。一般人家,有拎着自家做的花馍馍、油炸食品或自产的鸡蛋之类。礼物的轻厚不会影响拜年的喜庆,“年过得好啊?”一声声问候,驱散冬日的严寒和生活的凄惶。
除夕傍晚,我早早换上新衣服,不停地催促父亲赶快迎接灶神,给祖先焚烧纸钱、敬献贡品。做完这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大哥会率领一众弟弟妹妹,欢天喜地开始给本家叔叔伯伯拜年。
镇子西头大柳树三伯家是最先去的。穿过镇子主街道,老远望见大柳树,斜着硕大的身子,倚着干涸的河床,像母亲盼望久别的孩子。大柳树历史悠久,一度成为镇西头的代名词,大柳树三伯是二爷的儿子。从能跟着大哥拜年,大柳树的样子就没变过,树干遒劲粗壮,沧桑的形象犹如家乡年年岁岁如约而至的春节,沉积着祖祖辈辈传扬的深邃文化风俗。
大柳树三伯在学校看门,节假日从不回家,一门心思守着几平米的小屋。我们回来的路上去看他,他总是不耐烦地赶我们:回家,回家!啃骨头去!大家涌进三伯家,他家的三个儿子,小豹子样扑过来。大哥点上一枝香,拜三拜,扑通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给祖先拜年!给三伯拜年......我们跟在后面笑歪了身子,黑压压跪了一地,依样画瓢。
胡乱往嘴里塞一点三妈炸的麻花,七脚八手拥住大哥往外走。三妈追在后面笑骂:“崽娃子,拿了年钱就跑!”我们一群孩子嬉闹追逐着跑远。那时候的年钱几毛钱,谁要得着一元的年钱,必极为惊喜,美滋滋折好放入裤兜,舍不得花掉。
返回途中,看见三三两两的大人孩子衣着整洁,喜笑颜开,和我们一样,都是本族子弟相互拜年。有遇着熟悉的伙伴,免不了掏出拜年得着稀罕物,炫耀一番。无非是平时少见着的糖果、干果之类。
祖辈的早早离世,我们同族兄弟姐妹都无缘享受隔辈亲情。大大、三伯、四伯家拜年结束,我的脑海里还回响着三伯伤感的声音:“老二啊,没吃的,活活被饿死的!你们现在吃着白面馍馍,全靠国家政策好啊!”
最后一站是我家。父亲那些年跑大车,年货准备的比较丰盛。花花绿绿的糖果,母亲提早冲好冒着热气的橘子汁,无一不勾引着孩子们的馋虫。我们兄妹不能先拿,堂哥堂姐们嘴里含上甜甜的糖块,手里握着一杯浓浓的饮料,母亲才示意我们上前拿取。
父亲分期付款搬回家的十二吋黑白电视,这会儿发挥的作用极大。十几个孩子挤得屋里水泄不通,一双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飘满雪花点的电视屏幕。母亲和父亲只得坐在炕上,眯缝着眼睛,伸展疲累的身子,似睡非睡地打盹。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一过,母亲陀螺般地忙碌开。缸里黄灿灿的油饼、花卷,锅里白糯糯的珍珠丸子和酥肉,箱子里整齐摆着的干长面,无不让时时掀起盖子偷找好吃的我叹服。父亲的工作任务越是年节越繁重,能赶在三十回家,全家上下欣慰异常。
电视屏幕上出现“再见”二字,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母亲端来守岁的大骨头,十几只手一抢而光。咔呲咔呲声中,母亲笑眯眯地说:“快啃!啃掉一年的疾病灾害,晦气惆怅!保证明年事事顺心!顾不上擦油手油嘴,拜年的压轴大戏—打牌就开始啦!
父亲会参与到我们中间,小小地输给我们一些毛票,他高声嚷嚷:不玩了,不玩了!我们攥着意外之财,不依不饶拽着他继续玩。大哥知道父亲是故意输给我们钱的,他首长一般挥挥手,叫道:“接班人上场了!毫无悬念地,坐在上方的接班人继承了糊涂的牌风。我们叽叽喳喳像一群抢食的麻雀,守岁的欢愉中又多一份窃喜。
初一早上,家里要收拾利落,恭候前来拜年的亲戚。我们也要拎上礼物,依照父母的安顿去亲戚家拜年。七大姑、八大姨,平日里没有时间走动的亲戚要一一走到。每到一家,摆上桌的都是家乡传统的臊子面。臊子香气浓郁,葱花蒜苗翠绿,小菜爽口,等到回家时肚子撑的鼓鼓的。
远嫁的姑娘在正月得备上厚礼,正月初三全家一同回娘家,家里的兄弟会以贵客的礼遇款待。
我有一个姑姑,幼时送给走街串巷的货郎,据说担到了河南。父亲后来千方百计找到了联络地址,却听说已经去世。他抱头痛哭,哭声压抑着无法排解的无助伤感。年幼的我听着听着,心里难受极了,瘪瘪嘴也嚎啕大哭。初三大早,父亲都会借故出门,至很晚才回家。因着这缘由,在家的几个姑姑回娘家的日子选在初一或初二,有来拜年的亲戚在,父亲心底的伤痛会轻一些。
礼尚往来,一直到元宵节,走亲戚、拜大年的盛大活动才稍稍落下帷幕。年的味道刚刚淡了,春耕就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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