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提起祖母,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
祖母张新华是一本内容丰厚的大书。
多少年来,我拿起又放下书写祖母的笔,却永远拿得起放不下对她的思念。
苏子说“但愿人长久”,1995年的月亮就圆了十三次,依然只能是“但愿人长久”。那年闰八月,后一个八月十五,祖母走了。在深夜,月亮早已穿过了白莲花般的云朵,她静静地,一个人上路了。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后来想,祖母的一生,莫非就是为了给亲人带来快乐和慰藉的么!1915年除夕,祖母降生在涟水县梁岔镇竹园村张庄村。八十年的人生路,她从不刻意让人想起,事实却无法不让人永远记住。
祖母出嫁,上花轿时,她把自己的新棉裤脱下,把里面的新棉花掏出来,放到最小的弟弟的窝篓里,为的是,防止弟弟挨冻。无法感同身受一个新嫁娘的全部心里,但是,爱的滋味,已是满满的。
祖母的二弟弟因公牺牲后,四个子女都未成人,祖母经常去帮助照顾,一到放假,就把几个侄儿、侄女接回家,缝补浆洗悉心照料。侄儿侄女,失去了爱,也得到了爱。
一个女人爱娘家人,也许算不了什么,能够一生都与娘婆两家人为善,是不容易的。
祖母和她的小姑,感情就深。从来没有打过孩子的祖母,为她的小姑——我的姑奶,就破过例。我姑奶家的一个表叔,惹姑奶生气,祖母让这个表叔向他母亲道歉,他不听,祖母给了这个表叔一巴掌,迫使他向母亲认错。这个巴掌,让表叔一生服气。
祖母教育我们做任何事情,不能只考虑自己方便,还要考虑别人。我父母亲结婚后的第一天早晨,祖母做早饭抓山芋干,因为放到盆里有声音,父母亲就也醒了。第二天,母亲一直睡到饭煮好之后,细心的母亲发现,更细心的祖母再去抓山芋干,是放到围裙里的,这样就没有声音了。母亲一生和祖母都没有红过脸。
人间温情,全在细节!
比如,祖母教我们放开水瓶,应该把把子放靠墙,以防刮到人。
比如,祖母从不自己先吃饭,有好的自己也舍不得吃。有一次她生病了,也不肯吃我们给她做的病号饭,直到我们骗她说病情传染,给她用专碗盛饭,盛好了不吃就浪费了,她才没辙。
比如将近黄昏,祖母把大门口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搬出几张小床,搬出桌子,盛好饭,让我们兄妹坐好吃饭,祖母摇起芭蕉扇,为我们驱赶蚊子和炎热,等我们吃完饭,她才吃。吃完以后,又继续摇着芭蕉扇把在小床上玩耍将要入睡的我们送入梦乡,再把我们抱回家放到有蚊帐的大床上睡觉。
那时候,我经常假装入睡,躺在祖母的怀里,太幸福了!
就是在那样的时刻,祖母对我说:“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祖母对我说“勤能补拙是良训”;祖母对我说:“一粥一米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祖母对我说“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映雪读书,闻鸡起舞;”祖母还对我说“欲做人上人,需下死功夫”。
祖母不仅言传,而且身教。
祖母是个老党员,对党无限忠诚,公社开党员大会,她从来不缺席,父亲在家就送她去开会,不在家,她就步行几十里赶去开会学习。我们有时发点牢骚,她老人家就批评我们,要求我们听党的话,服从组织。祖母经常对我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她到晚年,依然对我们兄弟姐妹们中没有共产党员常表遗憾。我读书时学习《荷花淀》,很有代入感,祖母就是那水生嫂,男人们上前线,她在老家组织女人们在家种地、纺纱织布、做军鞋,是支前模范。她支持政府土改,支持祖父搞互助组、合作化,成为毛主席所批示的前进一社的创史人之一。
母亲怀我的时候,我的前面已经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照理,产妇和孩子没有那么稀罕了,但是当听到接生婆说胎位不正的时候,作为经济困难的农村家庭的主妇,祖母毫不犹豫地要求我的父亲带着母亲到淮阴医院(苏北最好的医院)生产。也不知是母亲记错了时间还是我太调皮,就是迟迟不肯来到人间,心疼费用高,父亲把母亲悄悄带回了家,结果父亲被脾气非常好的祖母一顿骂。祖母说,如果大人孩子有什么问题,她就不认我父亲这个儿子了。父亲吓得又赶紧带着母亲到了离家比较近的高沟医院,在这里,我顺利地来到人家。所以当父亲请祖母为我起名字时,祖母说,淮阴到高沟,就叫淮高吧。
在祖母离开我的二十三年里,几乎每听见人家喊“淮高”,我就会想到从淮阴到高沟的路上,有祖母对我的关爱。而只要一提起祖母,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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