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东门的老街里边,观音桥实实在在只算得上一个小地方。小得来既没有国营商店,也没有私营作坊。我也没在那里哪块风水宝地上见到过与观音有关的寺庙、神龛或者碑碣、牌坊,更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观音桥与观世音菩萨前世今生到底有没有过干连纠葛。同样,它那几户很可能裹过脚的老人家到底是何种来路我更是全无所知。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它和马家沟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亲切。甚至打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我就喜欢马家沟似的喜欢上了它。一点没有初来乍到的踧踖。毫不客气,围着它就跑了一圈!不管你信不信,观音桥没有没有观音、佛祖,没有僧侣、尼姑,也没有大师、泰斗。就连双膝盘坐手捻佛珠的信徒居士我也没见上过一位。那里茂林修竹,亭亭如盖,碧树掩映,曲径通幽。我不知观音桥它命名当初的由头,我也不知它到底是冲着那座桥,还是那条不知到底算不算得上街的街,或者那里原本就流传着一个鲜为人知的观音桥的美丽传说。
尽管在心底我不止一次偷偷质疑过桥和观音的必然联系,也质疑过穷乡僻壤自来水桩都没有一个的小小观音桥当真和都市中心九眼桥住家的婆婆爷爷享受一个待遇,我依然人前人后老朋友般漫不经心的称呼它观音桥。不懂观音桥的,全是傻帽!观音桥,或者用最朴素三个字来形容它再恰当不过,那里住着全天下最朴素的人家,最朴素的居民,就和自己挚爱着的生产队社员一模一样。让人丝毫不会怯于其他地界上唯唯否否唯成分是瞻的工人阶级的轻蔑的眼神,揶揄。观音桥,在我,和我绝大多数同辈人记忆里,只是一座横跨于沙河两岸掩映在洋槐、榆钱树中普普通通的铁栏杆水泥板桥。长五十米,宽四米,与水面落差三米。介于成渝路沙河大桥、琉九路五桂桥沙河跨桥之间,距离沙河堡一站路,徒步半个时辰,在老成都人家可谓家喻户晓。它距离成都火柴厂直线距离一百米,糍粑店、成都制革厂、磷肥厂五百米,董家山水蜜桃园八百米。与火柴厂桥头方向几栋宏伟气派欣欣向荣的红砖宿舍大相径庭的是,观音桥彼岸却是一派浪恬波静寂若无人的样子。
观音桥街,座落在两沙河之间弹丸之地的一条老街,整个居民不足十户。地势低洼,土质松软,地面几乎与沣水期小沙河水齐平。连甍接栋的老房子横三竖四,不经风雨。老成都千篇一律一字纵深的老公房,蔑条夹壁,圆木支撑,活动柴灶,房前屋后见缝插针拼接上各种材料、用途以油毛毡为主的偏房。没有窗户,整套几间房靠屋顶唯一一张采光度极低的亮瓦攫取光源。加之极低功率的白炽灯泡。可以肯定的说,在那里居住的人家多是凭借生活积累进进出出。就像沙河堡街头公厕旁住家来去自如伺候大小倆先人双目失明的郑大孃。而且她们中有好几位在我看来颇似婆婆爷爷同等级别的清末民初生人。与沙河堡同等格局人家所迥然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家没有一户会在门前用篱笆圈拦小花园,或者直接在空地摆放上各种器皿盆栽的葱葱白菜、花花草草。我不止一次刻意丈量过它的长度,围绕老街飞奔上一圈,用不了五分钟,还不及沙河堡自己住家的一条杀猪房巷子。到那里去,你用不着三清四白庸人自扰,除了捏米有听说过捏上金竹竿的偷鸡贼吗?切!粘鸡?你真是魔鬼才配有的脑袋!街头甚至都没有一家可供临时歇脚、消遣的小门脸供销社、茶馆。也不知那些七老八十的三寸金莲们靠什么到哪里去采购所需,打发日子。
而我,熟悉它一多半是因为宿舍后窗那几棵高大挺拔的参天古木,洋槐树。那几棵仰得脖子酸疼才能望到头的老槐树本深末茂停僮葱翠,青枝绿叶遮天蔽日。距离地面的高度至少三十米。凝脂般光滑稚嫩的叶片,金雕玉琢淡雅清新的花串,贴在脸庞簟纹如水,靠近鼻头芳香醉人。听人说,它们都拥有百年树龄。和那些个走起路摇摇晃晃谈上话没完没了的金莲们极有可能都属于观音桥那尊鲜为人知观世音的传人。它们的树冠远远盖过了那两栋洋房尖尖的瓦脊。一眼便知,那是菩萨庇佑风调雨顺的缘故。洋槐花花蜜淡雅芬芳,晶莹通透,清热解毒,养颜护肤,堪称蜜中上品。在我心中,洁白无瑕的洋槐树花丽而不俗,媚而不妖,丝毫不逊色于纯洁清丽色淡香清超凡脱俗的沅芷澧兰。每次路过观音桥我总会选择在那片槐荫下小憩。我习惯了安静地坐上自行车后衣架,闭上眼睛去仔仔细细聆听蝉儿们的交响盛会,敞开心扉去一丝一毫体会透过眼帘斑斑点点霞光中踽踽凉凉的美意。
过成渝路大沙河大桥左拐,提上凉鞋,沿着高高的河岸光脚丫一个冲刺就可以到达观音桥桥头。柔软,凉爽,光滑,舒适就是那种踩在海绵上的感觉。从小学高年级第一次去那里沾蝉开始,每个暑期的几乎每天正午我都会顶着骄阳飞奔过去。哪怕只是沿着冰凉的沙土往返奔跑上一段距离,挑一个凉悠悠的树荫观观光景,编上一顶像极了解放军的伪装帽,听听蝉鸣,逮逮蛐蛐儿,四仰八翻横躺在鲜花盛开的河床浅滩,飘飘欲仙徜徉于芳草萋萋的孤岛水岸,陶醉在如真似幻的苍郎浴火,痴情于美轮美奂的水连着天。特别是那年骑上五羊过后,到那里去更是成为了家常便饭。我发现比沙河堡我更喜欢上了观音桥那种没有了糖果铺人人平等的天作之合,以不至于让人欲火焚身把父亲好不容易攒来的铝皮再次修剪得支离破碎暴殄天物。过宿舍右拐,左边是一片平整开阔一眼望不到头的芹菜地。松松的黑沙土、追寻着花香的大彩蝶、漫天飞舞的鸣蝉、亮晃晃的金龟子,让人忍不住想撒开丫子光上膀子沙地里狂奔。偶尔经过的行人、自行车,让你又不得不有所收敛。往左是观音桥,站在高高的观音桥上,即可以将整个河段唯一两三艘採沙船的行踪尽收眼底。而独来独往的採沙人却从来不会理会你的示好。仿佛一眼便洞穿了桥上秋水盈盈的多情人。过观音桥右拐蹬上浅坡是大沙河彼岸,观音桥街紧倚着河岸,站在河岸,低洼处的老街成俯视态,它的屋脊与河岸齐平。头上是郁郁葱葱的槐、榆树荫。
沿观音桥上街口一条泥沙路,穿越沙丘中一道垭口通往农科院实验田,穿过街尾一座跨越小沙河的桥梁同样是那片实验田。观音桥最吸引人的绝不会是荷尔蒙泛滥态百般风骚的深水炸弹,也不会是采沙船菩萨心肠网开一面,而是铺天盖地的鸣蝉,纷纷扬扬的榆钱,急湍甚箭的小沙河!而这种湍急,这种激流勇进浪遏飞舟的壮烈、豪迈,刺激,在岸上你是永远无法感知的。隐匿在水波不兴外表下的小沙河,貌似俯首帖耳狗鬼听提,实则漩涡翻滚,暗流汹涌,桀骜不驯。没有扎实的功底过人的胆识下不了小沙河。而每个暑期,从观音桥尾到五桂桥红房子之间,短短三百米水面,搏击着难以数计争先恐后劈波斩浪的少年英雄。小沙河对齿少气锐的他们而言只不过就是小孩子的家家。
家门前赶大脑袋一站路就到达沙河大桥,总长也不过两公里。当然并不排除向来使性谤气的你偏偏就乐意从九眼桥反着迂回!狮子大张口的12路,开口就要三分钱一站!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有那个钱老子不如买杯米花嚼过去!扛上长长的金竹竿,沿门前成渝马路途经窑坝子、四家村、董家山水蜜桃、打靶场蜜橘园、坡底十字路口左拐、顺沟边一条被碾压得坑坑洼洼的碎石柏油路穿过污水站巷道到达观音桥。那里是蝉们的国度,那里也是少年的乐土。观音桥头偶尔也会遇上摆甘蔗摊的小商贩,我猜测,如果不是酒迷了路,就是钱迷了心窍。在观音桥这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无产阶级阵线上,会有谁甘愿拿出捉襟见肘的血汗钱去贪图坐吃山空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对于整条大沙河而言,我所熟悉的河段始起于成渝马路沙河大桥,终止于琉璃场五桂桥段,上下不过一公里。熟悉的原因非常简单,听伙伴们谈起观音桥榆树上夏天最多的就是鸣蝉,就正如春天随风纷飞浩浩荡荡的榆钱!已知流域平均宽度五十米,平均深度不祥,河水混浊,水流平缓。河里长年巡戈几只简陋的中等铁皮採沙船,"杜绝私自淘沙,违者法办全家"或者正是其架上小钢炮横冲直撞的理由。公务之便捕鱼捞虾改善改善清汤寡水的伙食也是无可厚非人之常情。不过那也仅仅別人的家事,採沙,逮鱼,打野鸭,抠泥鳅与己无关。採沙船沿习古老的手工採淘工艺,竹竿加撮箕,技术落后,採沙量少。熟悉的沿岸只见到过一个储备并不富裕的沙场,位于观音桥街斜对岸一个回水湾道旁。
成都火柴厂,是距离观音桥最近的国营企业。听父母亲说,双槐树住家的婆婆是那里的退休工人。不过,按年龄推测,应该是六十年代的陈年往事了。作为最广大工人阶级众多亲属之一份子,家里每年按排班来的轮子到那里免费拉几车火柴制品废料。不得要领的是,每一车废料里总会夹杂着若干没有挂磷的整盒火柴。两分一盒的火柴,是每个家庭必不可少的消耗品,也是火药枪、弹壳儿甩炮必不可少的火药来源。能成为火柴厂家属,虽不关工资,也算是件让人小小得意的幸事。没事,带两盒学校擦耍!八十年代末成都火柴厂改制成为了成都本土第一家化妆品生产企业,旗下唯一品牌春娟护肤系列声名远扬,包括半壳油,黄芪霜,雪花膏等等。在成都,就没有不使用春娟的人家。与春娟的情感对成都人而言,一见如故情深意浓。而我一度曾涂抹到对化妆不再感冒那个年龄。
过观音桥,顺沙河两岸均可,下一座桥梁是五百米外的五桂桥。桥头靠红砖桥方向一排类似教室设后窗户的洋瓦红房子,听人说是兔子养殖场。沿五桂桥琉九公路入城方向再走上一公里,便是那些年不可一世的国营单位成都蓝光机械厂。啥也甭说,"蓝光"两字就够你土农民玄机不解一辈子,为闻所未闻的高科技眼红去吧!蓝光!请问只见过柴火光的土农民知道啥不?搞不懂爬远些,谨防放一束蓝光丢翻你!
蓝光厂厚实的墙壁拐角处有一座国名党遗留下来的碉堡。和母亲到伙食团大厅卖凉拌猪头肉、凉面那年,丈着自以为谙究的买卖关系乘人不备赤手空拳我摸过去一回。真被捉了舌头,大不了老子白送你几份赎身!戒备森严的南光,与弟兄仨拉起架架车如入无人之境的火柴厂相比较,霄壤之别。南光厂五毛一份的猪头肉别人一口气连点仨,火柴厂小手小脚的人家三个人打伙一份。死盯着菜盆,嚷嚷着汪几得撑逑死人!而骑在满满两大盆猪头肉的三轮车上,险恶地萌生出八方来财的邪恶念头时,观音桥,从不在规划之列。莫把鲨鱼都等上了岸,却盼不来久违的买主!
记不起是哪一天起,转眼就是十好几年我居然再没有去过那里。尽管隔三差五我就会经过沙河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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