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过得不经意,再过些日子又到父亲的祭日了。细数一算,父亲已离开我们近十载。十年来,父亲竟很少入梦。那天夜里却梦见他责怪我怎么老没去看他。仔细回忆,忙于生计果真有段日子没去祭拜他老人家了,中元节也是让孩子去代替我在父亲坟前烧把纸。有一天欲去,却又被婆婆劝住,说是老风俗,不年不冬的,不吉利,到了冬至再去吧。考虑到尊重婆婆的意见,等到过冬吧。
只是对父亲的思念之情愈发强烈,老天似乎也懂了我的心思,簌簌下起雨来,几日不得晴。
打开抽屉,捧出珍藏的父亲的遗物:几张父亲生前的照片,一块父亲曾经形影不离的老式机械手表。
照片是在父亲生前于南京看病之际拍的,那时病刚发现,照片上的父亲看起来并不憔悴,精神也不错,只是稍稍有些水肿。那日天气很好,爱人带他出去转转,拍了几张照片,没成想,竟成了父亲留在我生活中的最后的记忆。看着父亲的照片,父亲也凝视着我,似乎是依恋也是不舍,不管从哪个角度,他的视线始终不离开我,看着看着,模糊了视线,继而泪如泉涌。
那块表,跟了父亲大半辈子。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为村里工作,都戴着它。我经常看见他晚上取下来上发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所以那块表从来没停过。手表和他一样劳作不止,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父亲去世的时候那块表居然也停了,也许它已经有了灵性,能预测父亲的生命。
父亲走了,陪着他大半辈子的从没停过脚步的钟表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时间。我不能让它停下来,我要让它继续着它的使命。每天晚上,我也和父亲一样给那个手表上足发条,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尽管声音很微弱,但于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老表不停止的脚步记录了父亲的平凡和唯一。的确,父亲的一生是平凡的,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做儿女平凡的父母,做父母平凡的儿子,给亲人无私的爱,给家撑起一方遮挡风雨的天。
父亲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和千千万万农村人一样的种田人,除了他给村里做会计,我还真找不出他跟村里人有什么不同。他从小念过几天书,那时在村里也算个文化人,就顺理成章的做起了会计。正因为如此,倒是让我们家田里的活大多都压在母亲身上,因此我们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干农活的好身手。
父亲是忙碌的,母亲的辛苦可想而知。也经常看见他们吵吵闹闹,还打过架,最终他们还是相伴到白头,平凡的守候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也许这就是平凡的永久。那些插曲,不过是生活里的佐料,没有吵吵闹闹,反而没有味道。
父亲走后,我总想把在父亲身上没尽的孝心在母亲身上弥补,一有空就去陪陪母亲说说话,吃顿饭,也给她洗洗涮涮。经常听母亲唠叨,说父亲生前怎么和她吵闹,怎么惹她生气……我知道这是母亲想念父亲的另一种表达,吵闹的陪伴也好于平和的孤独。父亲生前脾气暴躁,而母亲总是忍让多于对磨。母亲说这辈子跟父亲连合影像都很少拍过,一辈子不是靠像片粘在一起的。
父亲的一生又是唯一的,每个家庭儿女都和父母血脉一脉相承,父亲是我们家的唯一,也是村里的唯一。他用纯朴、善良和职业操守,在时间的长河里留下了微不足道的印记,做他想做的和该做的。文革期间用他的威严保住了村里的账目,扞卫了村支书的尊严,也扞卫了全村的尊严。
钟表的滴答声,为父亲一生的行走击打着有力的节拍。他的足迹所到之处,一山一水都留下他的影像,他也早已融入在这一山一水之间,隽永。
父亲的脚步也如这滴答的指针行走的声音,虽轻微却节奏有致,如歌咏唱在山水之间,回响。
父亲生前工作过的村部,已经拆了重建,村委已经换了几届了,越换越年轻,退下来的老支书总是回忆起当年和父亲一起共事的辉煌,而年轻的一辈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父亲当初耕作过的山还是那么葱绿,从不褪色;水还是那么蜿蜒流淌,不息。
父亲是巍峨在我心头的山,时间是围绕着山不停流淌的河,母亲是河里的一滴水,而我们则是河边的树、花草或是丛中的精灵。父亲一生的经历和相遇及其他琐事,就是水中的砂砾,经过这条河的荡涤,一部分沉淀厚积,一部分被冲刷随流水而去。而那块表则见证了点点滴滴,见证了不褪色的山水,不生锈的时间,而成永远的记忆。
(原创作者: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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