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一直耿耿于怀,在那个充满阳光和暖意的夏日,终究缺少了一个他一直等待的结局。匆匆逝去的时光,尘封着那份朦胧的爱意和隐忍的遗憾,一点一滴,一层一层,直至凝聚成记忆中永不消逝的影像,如同琥珀。
刚刚历经高考与附着之上的焦灼等待,尘埃落定后的结果却并没有让一颗年轻张扬的心安定下来。反而因为失去了一个漫长追逐的目标,人生仿佛变成一架进入失速状态的飞机。
云山在剩下的假期里有些百无聊奈,每次醒来都是日上三竿,这让他几乎有些忘记清晨是一个怎样的模样了。而鬼使神差的一次早醒,让他永远的记下了那个夏日的早晨。一张清丽无比的笑颜让原本惺忪朦胧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清澈无比。
云山迅速的从混沌的头脑中搜寻出与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孔相关的记忆:她叫衡仪,是他小堂弟的表姐,两年前的某天曾经在堂弟的一个亲戚家见过一次。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纯粹的小丫头模样,而今却已然带着一副少女青春无敌的神采。看来,青春期对于女孩而言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莫名的情愫一瞬间在云山的心里疯长起来,只是传统教育在云山思想中埋下的男女授受的隔阂,终究压抑了些许冲动。于是,所有的事情变得复杂和微妙起来,纯粹的情感里开始增添了些年轻的城府与筹谋。
她的小姨和姨夫是他的婶婶和叔叔,说起来算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这便足以成为掩饰少年心思的巧妙借口,尽管回过头来看,那不过是年轻时给自己增添勇气的一场掩耳盗铃般的喜剧罢了。
女孩总是乖巧的坐在小姨或姨夫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仿佛一座灵动的雕塑,却又带着几分只有云山能够看得出的漫不经心。
年轻的云山仿佛一只狩猎的豹子,用他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耐心,小心翼翼的潜伏着、接近着一个美妙的目标。借着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或晚上纳凉的机会,他会装作无意混在人群之中,然后慢慢的找机会靠近女孩的身边,有意无意的搭几句话,做几个不太惹眼的小动作,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只要她能轻轻的朝着自己看几眼,或微微的笑一下,云山便感觉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快乐了。
时间在每日充斥着忐忑与期待的快乐中飞逝。女孩逐渐的卸下了因陌生而所有的矜持与羞涩,会在云山的小笑话和小动作之余,给出只有两个人知道而心照不宣的回应。甚至会在一些时候故意的作出不理睬或生气的样子,来逗弄云山。在两个人之外,似乎从来没有人察觉这隐蔽的小小的快乐,又或许,他们只是不愿停止这掩耳盗铃的游戏。
她有午睡的习惯,于是,每日的中午和晚上的时间,便成了云山最难以忍受的时光。所以有一天,他装作漫不经心的对她说:“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懒?每天要睡那么久?”她争辩说:“中午不睡觉干什么?那么热的天气?谁像你傻傻的不睡觉。”他张口欲言,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终究没敢说出来,他只是很不喜欢没法看到她的感觉。
她最终还是继续她的午睡,却开始早早的起身。等待他仿佛嗅觉灵敏的猎犬一般,迅速的察觉,然后费尽心思的找好理由和她待在一起。
偶尔的,大人们因忙着自己的事情而不在家时,云山会故意的在她休息的时间里敲她的房间门,然后听着她略带生气的问他干什么,同时有些忙乱的整理好床铺和妆容。总是重复同样的对话,她却从来没有跟他说:“云山,你以后不准再敲我的门。”或许,在她的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云山的敲门。
只是她不习惯,云山一刻也不愿意和她安安静静的待着,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孩子都这样的,仿佛多动症。她也不知道,他只是有些害怕那样的安静,那让他觉得很突兀,太惹人怀疑了,他云山从来都那样一个闲不住的人,居然会跟一个小丫头安安静静的在一起。
他喜欢带着她和邻居的一群孩子们一起玩,那时她总是不远不近的坐在一边看着,心不在焉却也不会不耐烦。看着伙伴们看他时羡慕,甚至带着几分嫉妒的眼光,云山便会格外起劲的大声说话、大声吵闹。偶尔的,她会因为他们过分的喧闹微微的着恼,便会故意的不理睬他,看着他百无聊奈又无可奈何的在她的身边转悠,她又会开心的微微一笑。
那一天,云山如往常一样找她,然后带着她和伙伴们玩。她依旧在旁边看着,那样的眼神,仿佛他才是她眼中的小屁孩。但只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站了起来,没有如以往一样径直走开,却冲着他喊了一句:“我要回去了。”而他正与伙伴们玩得投入,并没有听到。等他发现时,她已经离开了。
他赶了回家,发现叔叔家的大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隔着门让她开门,却始终没有回应。他丧气的坐在门口发呆,早已失去了刚才玩时的兴奋劲头。不知过了多久,他靠在门上时,门打开了。他进了屋,却没有看见她。她合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的门没有关上。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在门口怯怯的问了一句:“睡着了?”
她没有回答,他也不敢再说话了。她一直静静的躺着,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他想去叫醒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往常一样的勇气。
房间里暗暗的,他感到莫名的失落。
终于,他无可奈何的离开,到叔叔和婶婶的房间无聊的摆弄着电视机遥控器。她却突然的跑进来,蛮横的说她要睡在这个房间,让他出去。
于是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和他生气,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云山看着她时,她却又闭上了眼睛,他走出房间,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独自的坐在黄昏时略带昏暗的客厅里。
一会儿,她又从房间里出来,似乎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昏暗中看到云山坐在客厅,仿佛愣了一下,说道:“你干嘛在这里?”他说:“那我该在哪里?”他等待着她的反驳,她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坐到他的身边。
昏暗的客厅里,云山能够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于是他想站起来,想去打开客厅的门,却被她拉住了,说:“外面太吵闹了。”
她微微的靠着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到大门从外面打开。叔叔和婶婶推门进来,云山慌乱的站起身,试图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解释什么。在仓促中说要回家吃饭了,便仓皇离去。回头时,他看到她却仍然那么静静的坐着,什么也不说,甚至没有看他和小姨或姨夫一眼。空洞洞的眼神,让云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疼。
那个傍晚,云山没有在纳凉的人群中看到她,也没敢去找她。他有些忐忑不安,隐约觉得会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却又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或许,他只是不愿意去确定。只希望今天能够快点过去,然后明天起床后,所有的一切又跟白天一样。
然而,尽管云山那样早早的起来,却还是只看到一把门锁挂在叔叔和婶婶家的大门上。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心在那一刻,突然感到揪心的痛。
云山仿佛丢失了魂魄一般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昏暗的下午,悲伤氤氲了整个房间的空气。原来那所有的难以理解,都不过是她在向自己告别。
他重新回到那些个浑浑噩噩的日子,只是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不再早起,甚至不愿起床,只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在回忆里一遍一遍重温有关于她的一切。
在假期即将结束的前一天,他来到她曾睡过的房间。房间依然保持着她走时的模样,软软的毛毯整齐的叠在床边,小小的枕头上,似乎还残存着几分她发梢的清香。
云山在房间里,那样静静的坐着,从中午一直到黄昏,仿佛还是那个下午,仿佛她还坐在他的身边,微微的靠着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样的聪明,能够洞察她所有的情感微澜,却在最后一刻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看懂过那样的一个小丫头。他甚至不明白,在那个下午,那个昏暗的客厅里,她怀着怎样的不舍与悲伤,独自的向他告别。
可是,即使明白,又能如何?或许,如果明白,在她微微靠着他的时候,他会轻轻的拥抱她。又或许,他依然只会呆呆的坐着,陪着她,一起安安静静。
还会再见的。在结束假期,即将开始自己大学旅程的一刻,云山这样的告诉自己:到那一天,自己应该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她了吧。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回忆,在那一刹那化作年轻而坚定的信仰。在入校第一个月的严酷军训中,在第一次进行五公里的长跑时,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清晨背诵英语单词时,在所有云山感到刻骨铭心的时刻,他总会回到那一个黄昏,她空洞得让他心痛的眼神,让他自责和忧伤。他只想在再次见面时,给她一个足够温暖而坚定的拥抱。
大学的生活远比中学时代自由而浪漫。身边的人陆续有了异性的陪伴,而云山始终相信,那个下午微微依靠他的赢弱身躯,才是他最终应该去守护的人。
始终无法摆脱横亘于心中的束缚,他最终还是颇为辗转的得到了她所在学校的地址。在所有的心情流注笔端后,落款后的署名却突然让云山感到彷徨。
所有的情绪与回忆,她从未给过他只字片言的回应,一切都是他在自己的回忆和理解中固执的坚信着。她的记忆中,是否和他一样,还存有那个光线昏暗的下午?
终究还没有学会足够勇敢,改去了所有关于思念的内容,云山以自认为足够轻松的口吻,重新封上一篇轻描淡写的问候。寄出的那一刻,他的手和他的心一样,一直颤抖不停。
半个月后,他收到了她的回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字。整齐而娟秀。她称呼他云山哥哥,她的信里,同样的云淡风轻,他没有找到她关于那个下午的点滴片段。云山感到沉沉的失落,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释然。
断断续续的信来信往,最终断了再也没有继续。最后的一封信他寄出,她没有回。他终究没有学会坦然面对他,而她的回忆中也终究没有那个昏暗的黄昏。他始终留着那封写满对她思念的信,最终被同学拿去改写成另一个署名的情书。
那浓得化不开的思念,最终只是成就了与他无关的缘分。如同被裹在琥珀中的虫子,无论多么的精致,终究不再拥有那份生命的鲜活。
流年似水不停,再见面时,一隔三年,他一如以往,她却亭亭玉立,神色漠然。匆匆的途中,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她终究,没有记住他。他终于抛弃了那因回忆化成的信仰,那个昏暗的黄昏,被时光层层的覆盖封藏,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到的时刻,再次开启。
云山的婚礼被定在五年后的一天。在那之前,他从堂弟那里知道了她的联系方式。尘封的思念,在那个夜晚依靠着一道道无线的电波传递着。
他最终没有学会足够的勇敢去坦然的面对她,她最终没有被他懂得。
但他终究告诉了她:他爱她,从第一眼开始,他就爱上那个安安静静的小丫头。他用八年的时光,尘封起那个昏暗的黄昏,那里面,她轻轻的倚着他,他不知所措的傻傻坐着,不敢给她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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