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鲜鲜的野荠菜,老婆犹豫着是买还是不买呢?过来一位身着半大红羽绒服的女士,抢似的拣起来。老婆和她商议着向摊主讲价。我朝她上下打量,她一转身,嫣然一笑,是四小姐!这一次笑得自然,那种面对生活的恬静、沉默、守持、以至不屈和接受,就象一朵迟放的花儿,悄悄地绽放在这2011年元霄佳节前一天的菜市场上。
我对四小姐的记忆呢,首先她父亲是建国前的干部。我爸爸单位的人都叫他十八级干部,一般的大学毕业生好象是二十六级。他在单位是局长,象是一位老首长。我到现在想通了,能把娱乐念成误乐的人,靠的是资历、经验和威信吃饭。关于这一点我的想象是:他祖宗十八代都是贫农,苦大仇深。在共产党八路军的指引下参加了革命,学习了识字,功劳卓越,枪林弹雨后终于当上了我爸爸单位的局长。
四小姐是他的第四个孩子,往上数有二位哥哥和一位姐姐。关于这点我的想象是姐姐年龄最大。因为我上初中时她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丈夫老实能干,把木柴劈得小山似的,常常看他在院落里用扇子扇煤炉,飘过来的烟雾熏人。
四小姐的大姐长得好看,人也贤惠。爸爸带着我在县城,爷俩起伙或吃食堂。食堂的门口有一口水井,爸爸拎着那桶清清亮亮的井水回来,经过四小姐的家门口,把铁皮桶放在她家厨房的南窗台下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四小姐的大姐聊天。爸爸是不快乐的单身汉,和妈妈离了婚,每天拎着清亮的井水和大姐聊天,就是雾天里投下来的几缕阳光。
爸爸得了急性肠胃炎。屙血啊。腥臭。他躺在床上哼哼地叫,象等待着挨刀的过年猪。他不允许我伺候他,仍然让我上学。午饭咋吃呢?我放学回来,等爸爸挣扎着做饭。四小姐的大姐用报纸夹着一包手擀面叶去推门,我爸正在小解,我惊恐地叫道:姨,有人!姨笑笑,不多言语,把食品递给了我。她回去怎么跟爱人描述当时的情景呢?无法想象。老实的爱人一定会说:听不见尿罐子响吗?
四小姐的大哥长得?现在叫帅呆了。他有个外号叫四飞。高考制度恢复后他连续复习了四年,考上了安徽大学。老首长激动得把手腕上的罗马表一撸塞给了儿子。当时不大的县城罗马表仅仅有四块。
四飞插队时有个相好的,那时叫对象。高挑的个儿,两条大辨子,我那时才十多岁就喜欢她。四飞上大学后想甩,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老首长也这么想,户口啊,工作啊,不是弄不好,要给老首长找大量的麻烦。
四飞的对象肯定有过一番痛苦的思考。我们想象着她象一朵迎春花儿来了一场倒春寒。这位看上去秀气但十分倔强的姑娘向老首长和四飞提出:给她一年时间,迎接明年的高考。
结果,令人难以置信地考上名牌武汉大学。四飞腕上的罗马表戴到了他的对象的手脖上。
这位姑娘经受了怎样的复读煎熬?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因为我也曾经是一名复读生。忍受着精神上的种种压力和拮据的复读物质生活,至今想起来都令人心酸不已。
四飞现在是省委的一句中层干部。省委的中层干部,至少是厅级以上。他的对象呢,现在是厅座夫人。据我们的推测,已经不大重视专业知识,而是重视皮肤保护和瑜珈的修练。
四小姐还有一位小哥,也是复读了四年,考上了武汉大学。因为他的大哥叫四飞,所以他的外号只能叫“勇恒”。
小哥欢天喜地请我爸吃喜酒。我爸因为怕我考上了还不起,哆嗦着去了。
老首长在经受了差点中风以后的大喜之后,每天晚上蘸着香油蒜泥吃过一个大馍以后和我的爸爸、大伯、叔叔们下盘象棋。他是有名的输棋手,却不大服输。但他非常高兴,在经受了人生的顶峰和辉煌以后,他象单位大门旁伤痕累累的老榆树,舒展着抖动着枝节。
四小姐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呢?我认为她是高中毕业。这有点一厢情愿,因为谁知道呢。她学习成绩不好,但她语文倒还可以,经老首长推荐,她参加了局里的工作。敲打着一台老式机械打印机。机子旁摞着几本长篇小说。
她喜欢看小说,我们也喜欢看小说。只不过姑娘家爱干净。我们院里的小孩子看书,不管什么垃圾堆里拣出来的,用食指沾着口水照看。现在当然新华书店里的最好。卫生。那时没条件。
我发现了一本好书,残缺不全,或者是《李自成》,或者是《三侠五义》,用绳子卷着,吊在后屁股上,给她送到打字室。她的态度让我气愤不已:她说怎么弄那么脏啊,不看了,不看了!
你不看我看。
四小姐梳着两条小辫子,或者齐耳发。穿着合身的军绿装。漂亮洁净黑里透红的脸蛋,用现在的话叫阳光、时尚、健康。
四小姐象那时县城许多干部家庭女孩子一样,阅读小说,看电影,打扮得卫生整齐,经人介绍处对象谈朋友。充满幻想而又恐慌地准备结束少女浪漫现实的生活。
放学以后碰见了她。我说:满意不满意。她很疑惑:小毛孩说什么呢?我谈恋爱管你什么事了。嘲笑我:你管不着。我狡猾地一笑:快报,快报。电影院里正放《满意不满意》,快叫人请你看电影。
在她出嫁第三天回门的时候,我看见了靠在门墙上的四小姐。她本来是不大展现她的笑容的。而就在我放下书包捧着饭碗向她投去祝福的目光时,她忽闪忽闪她的大眼睛突然笑了笑。笑容如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初春,包含着冬的寒流,也蕴藏着春的希望,似乎更在迎接火热夏天的到来。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还是辛酸?是倚门盼望还是花好月圆?是柴米油盐还是轿上马下?是相夫教子还是天马行空?是漫步郊外还是默守台灯?是二女争夫还是举案齐眉?是小康温润还是惊涛波澜?我离开那个大院已经二十多年了,四小姐,婚后的生活,满意不满意?
在这正月十五即将花好月圆,烟花缕缕绽放在小城的云彩之上的时候,我在妻子的旁边再次看到了她相似而又不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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