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不惑之年都变得有些慵懒,渐渐地喜欢上了蜗居的生活,每天安静地读书,写几篇文字,生活简简单单,亦有几分惬意。
生活节奏变得慢了下来,去菜市场的时间,从以前的天天也改成了每周集中采购一次,那步调就像挂在墙壁上的老挂钟,整点报时的声音都变得沙哑无力了。每天的饭菜都是依着女儿的口味而定,嘴刁的我对饮食也没有了太多的奢求。
父亲虽年逾古稀,但每周三还坚持去单位过组织生活,这一天也成了我们父女俩每周见面的日子。因为父亲的单位离我家比较近,只要我休息,他参加完学习就来我这小坐,煮上一壶茶,做几个小菜,我们父女俩就这样一桌、一椅、一室茶香,再听父亲讲上一段老故事。窗外太阳西沉时,父亲会意犹未尽地跟我约好下一次的时间,才坐车回家。
又是约好的周三,大清早就接到父亲的电话。“丫头,今天你就炒个土豆丝,炸个鸡蛋酱,我买煎饼了。”电话里传来了父亲兴奋的声音。
我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就等父亲进门。十一点,父亲准时敲门进屋,记忆里,当过兵的父亲从来没有迟到过。“丫头,我今天去早市发现了一家卖正宗的泰安煎饼,你闻闻,有一种酸酸的是发酵味。”父亲说着就把手里的煎饼递到我的面前。
我俯首深嗅,一种熟悉的味道飘起,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故乡煎饼的味道,带着一点微微的酸气。“老爸,这个真的有点想那年四婶做的味道!”我和父亲对视着,笑了。
说起煎饼,一定要说说我的故乡泰安。那里是煎饼的故乡,泰安煎饼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以玉米、高粱、谷子、地瓜干等粗粮为原料,经过粉碎泡糁、磨细成糊、摊于鏊子上边刮边烙,烙熟即成。我的家乡的村镇都是以玉米面为主,把玉米面磨细,浸泡透,在大鏊子上摊出的煎饼质地薄如纸,带着点酸酸的味道。这就是泰安传统的手工煎饼,我的老家大家都喜欢发酵的酸煎饼。煎饼是泰安一带人们的传统家常食品,也是著名的土特产。
每次出差或者出门旅行,只要路过泰安火车站,我一定会在停车的几分钟里,下车去买几沓煎饼给父亲捎回来,每次父亲都在感叹,那老煎饼的味道越来越淡了。
外公家也是泰安人,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地道的老乡。小时候经常听外公讲闯关东的故事,其实,外公他们是解放前最后一批来东北的就是很多山东人,外公是因为家庭变故,跟他一起出来的是因为土地贫瘠,为了养家糊口。外公说,老家的泰安大煎饼是他们路上必须带的主食,十天二十天都不会坏掉,带着方便,使用简单,他们一行十几家就是带着故乡煎饼的味道走进了哈尔滨。
在大院里生活的人家百分之九十是泰安人,操着一口家乡的口音,大家在一起特别的亲切。刚来那时,大家不懂得卖煎饼,只是做出来,当主食吃。每家厨房里都有摊煎饼的鏊子,大家比着做,会拿来让外公来说,谁的更有家乡的味道。
到了七十年代末期,摊煎饼成了几家邻居的谋生手段。住在最里面的杨奶奶的手艺是最好的,每天放学,我都会让杨奶奶给我刮一张脆煎饼,坐在外婆的怀里美美地吃上一顿。可能因为祖辈都是泰安人,从小我也很喜欢煎饼的味道。而且,在摊煎饼的鏊子下烤土豆,那是最美味的午餐。每天上学前,我都会拿着几个大土豆,把它们放在头一天冷却了的煤渣的下面,一上午,新的,热乎乎的煤渣落下,几个小时后,那土豆熟透,软软面面的特别好吃。外公经常夸我不愧是他的小狗头,很会吃(外公厨艺很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厨,谁家结婚办席,都得请外公去上灶)。
在儿时的大院里,最常闻到的味道就是煎饼的香味,它一直伴着我长大,一直到我离开大院的那年。用外公的话来讲,泰安人来哈尔滨是最适合的,泰安人会摊煎饼,东北有地道地道好大酱,老家的煎饼吃起来更有味道了。
外公一直到老了,没有牙了,还惦记着这一口。没办法,外婆每天做个鸡蛋汤,让外公把煎饼泡在汤里吃。外公每次吃的饱饱的,还会说上一句。“这味道大不如从前了。”
外公平时总爱和杨奶奶开玩笑,“老杨太太,等我末了那天,你一定想着,在我坟里埋上几张你摊的煎饼。”外公去世时,眼睛望着门口,等着父亲,枕边放着杨奶奶专门为他摊好的煎饼,当父亲进屋的瞬间,外公抬起的手又沉沉地落下了。
母亲按照外公的遗嘱,把他深葬了,也把那几张煎饼一起深埋在近郊的大山里了,就让外公永远地闻着故乡的味道安眠。
父亲与煎饼也有着很深的感情,九岁从老家出来,背着曾祖父给他摊的煎饼独自上路来到了哈尔滨的二爷爷家。父亲三岁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在老家和各位叔叔家里生活,每个家庭都不是很富裕,经常吃的主食就是苞米面窝窝头,父亲对粗粮都不是很喜欢,唯独对玉米面煎饼百吃不厌。
四年前,我陪父亲回老家一趟,四叔家还保留着老式的摊煎饼的大鏊子,这样父亲万分惊喜。在老家两天,几乎每顿饭父亲都要吃上两张煎饼,感受一下那久违的味道。四婶看父亲对煎饼的钟爱,第二天自己在小厨房里做了一天,整整摊了十斤煎饼。三叔又去镇上,买了几家大家认为味道纯正的泰安煎饼。回家的路上,煎饼的味道一直伴着我们走了1654公里。
因为哈尔滨的山东人比较多,但是想找到像儿时的老家大院都是老乡的已经很不容易了。以前我都是在市场上遇见了,就买上一些给父亲送去。父亲总是摇着头,说着味道不对呀。
父亲在老家时自己做过煎饼,对煎饼的工序也比较了解,总觉得现在机器发达了,那煎饼的味道却大不如前了。小时候我也亲眼见过,杨奶奶每天都是晚上就把磨细了的玉米面分和好,放一夜让它自己轻微的发酵后,第二天再用。所以,那煎饼里有一点点酸酸的味道。这样的煎饼入口薄软,而且好消化。
生活在东北久了,好多老乡为了迎合当地的口味,煎饼也开始多样化了,大米的,小米的,加糖的,各式各样的煎饼在市场上叫卖着。尤其城市的飞进发展,高楼大厦平地起,那些老宅平房基本上都拆迁入住新楼了,这几年卖煎饼的是少之又少。市场上唯一一份卖煎饼的也是用了新式电平锅做的,和好了玉米面粉加上一些白糖,马上就做,根本没有发酵的过程。而且煎饼又小又脆,看上去像给孩子们吃的小零食,早已经没了老煎饼的影子,更不要说是味道了。
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煎饼已经不再是餐桌上的主食了,它成了一味调剂饮食口味的小吃。在单位值班时,偶尔也会吃一顿煎饼,卷着土豆丝,加上鸡蛋酱,也是不错的夜班饭。只是很少有人像父亲这样,恋着原来的味道。
坐在餐桌前,父亲夸着我的小厨艺,吃着煎饼,满脸的笑容。“丫头,我明天问问这家的老板娘,看能不能订一些,煎饼放着不坏,我怕她哪天不干了。”老了的父亲说话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孩子气。
“老爸,你别去了,你告诉我,我去吧。”我连忙出声哄着父亲。
“不行,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吧,我要和她说清楚一些。”父亲露出了小孩子的执拗脾气。
拗不过父亲,吃过饭,我和父亲去了市场。父亲顺手指着市场最里角的地方说道:“丫头,就在那里。”
还没走到跟前,那股煎饼的味道已经传了出来。这是个塑制的简易房,在房子的外面用砖砌起来的大火炉,上面放着那个大鏊子,和我小时候看见的杨奶奶家的一模一样。小屋的平台上放着一盆一盆的和好的玉米面粉,散着淡淡的发酵酸味。
原来他们是来自泰安的老乡,儿子考上了哈尔滨的大学,又在这里结了婚,从老家把他们老两口接来养老的。可他们闲不住,就在是市场里开了这家煎饼店。店里的老大姐性格开朗,操着一口家乡的口音,带着热情的微笑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我们不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最初,儿子不同意。还是儿媳妇开明,怕我们两个闲下来,反倒身体不好了,就让我们兑了个小店。我们没什么手艺,就会摊煎饼。”大姐有着山东人特有的实在和热情。
见到那还冒着热气的鏊子,看着大姐娴熟的动作,闻着那味道,刚吃过午饭的我,又有了蠢蠢欲动的食欲。
“这个味道好啊!”父亲在不停地夸赞着。听到父亲略带乡音的话,老大姐也很是兴奋,真有了老乡见老乡的感觉。父亲站在火炉旁久久地不舍离去,我又买了几斤煎饼,我们各自都带回去一些。
回到家,午后的阳光正暖。包裹在纸袋里的煎饼散着它特有的味道,离孩子放学还早。我拿着书,偎进沙发的角落里,没看几页,困意袭来,我就在那浅浅的煎饼的味道里,安然入睡。
梦里,我又回到了外公的祖屋,看到外婆一手端着鸡蛋汤,一手拿着煎饼,静静地向我走来……
(原创作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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