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好的教养,就是接受和理解父母的不完美。
某年的中秋节,我欣然回到家里,知道会有新鲜出炉的糍粑吃,已是控制不住的口水流了满地。这是秋收后的一次庆祝仪式,唯有打糍粑能表达那种饱满的喜悦。
父亲早早的物色好了芦篙竹竿,母亲泡好了糯米,洗好了缸钵,接下来就是父亲的一场力量式的表演。秋风凉凉,父亲却会满头大汗,竹竿与糯米团的力量较量,真不是任何人都能掌控的。
母亲在盅罐里将煎干的花生米研磨,拌上白糖,和着清香爽口的糍粑,就是农村里一年才能吃上一次的美味了。
父亲直接用竹竿将糍粑挤成拳头大的一团,然后放进每个人的碗里。被搅揉过的糯米,非常胀肚胃,因此,一般也就吃一团足矣。
这时,我却发现母亲盅的花生米太过粗糙,糍粑根本粘不上,于是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我看到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母亲的脸色突然变了,她没有说话,默默的到厨房换了一个碗给我。
姐姐和哥哥都对我冷眼相向,埋怨着我从小是被母亲宠坏了的,没吃过什么苦头。
饭后,母亲收拾残羹冷炙的时候,将我未吃完的糍粑也一并端走 。
待我午觉醒来,看见母亲在厨房里,一个人一边盅着花生米,嘴里还嚼着什么,喃喃自语道:花生米太大颗了,糍粑粘不上。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脚步轻盈地走出了厨房,而透过亮瓦的昏暗光线下的母亲,却让我想到了刚学过的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多年以后,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在城里扎了根,好多个节假日都没能再回到老家,传统节日的氛围淡了,其中的意义似乎也难以触碰。
这一年,姐姐在城里的新房刚装新好,已经不再种稻的父母为了到城里庆祝节日之喜和乔迁之喜,早早的就找亲戚买了几斤糯米,在中秋节到来之前就已经打好了糍粑,并做成一个个的圆团,意思是让我们各自带回家吃。
母亲依然细心的将蘸料,即白糖花生米准备好,她打开揉得很乱的口袋,倾倒入白瓷碗里时,还念叨,灯光不好,研磨得不均匀,就将就吃吧,城里也买不到这玩意儿。
母亲似乎在向谁道歉,请求原谅,我看到她的眼里有一层薄雾遮住了瞳孔。当她抬头看我的时候,已然失去了年轻的光泽。而她布满老茧的手,指头关节变得粗大,就像以前奶奶的手那样,指甲里塞满了光阴的摩擦和疼痛。
我一边咀嚼着糍粑,心里回忆起那年因为抱怨花生米太粗没能好好吃糍粑的场景,眼泪打转,哽咽着不禁口吃起来。妈,我还要吃一块,太好吃了。
母亲喜出望外, 我最后将捣碎的花生米也吃得一干二净,母亲的喜悦似乎是因为自己技艺的认可,而我的贪吃,似乎是为了满足味蕾的同时,赎回那一年不懂事的错误行为。
我走后,母亲还在姐姐家呆了几天,随后又传来了不好的讯息,母亲这多年的高血压迟迟不能降低,而这次去医院检查说母亲已经有初期冠心病症状了,姐姐电话那头言语之间,我已经无从听下去,眼泪漱漱的滴落下来。
母亲为这个家庭操了太多的心,即便是我已经成家立业,也常向人提起:我的小儿子身体不好,城里空气污染导致了鼻炎,有什么草药可以治鼻炎的呢?
后来的一个周末,我再次带着孩子回家,母亲已经将晒干的草药给我塞满了包袱,叮嘱着我要注意怎样吃喝不能间断,而我却提着药店里昂贵却无法缓解和治疗她病痛的西药 ,她却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妥善放置。
鱼腥草,苍耳,泡在透明的水杯里,舒展开来,花瓣开放,像复活一样,我一口一口啜饮着这淡淡的苦和甜,像极了人生的味道。
母亲人生的苦与甜,全部来自土地庄稼和儿女,而我的苦与甜,却夹杂了太多尘世的辛酸,而忘却了父母的苦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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