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样上花轿，全天底下独一份儿！ ”
【爱情连载】不骚情，不青春23
五天的时间眼看着就过去了，四月十六那天，岳芳的家里挤满了人，除了按风俗请来的老亲少亲外，进来进去的还有帮忙的邻居。
街筒子里早早地挤满了人——老人、大人和孩子，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孩子们都不去上学，男男女女的孩子们也挤在大人中间看热闹。
迎亲的“花轿”进村了，送亲的鞭炮响起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腾起阵阵烟雾，众人挤在路两旁，小孩拉着大人的衣角，大人牵着孩子的手，大家伸长了脖子，等待岳芳从家里出来，走上“花轿”的那一刻到来。
“花轿”其实只是一个习惯的说法，当时早就没有用真正的花轿迎亲的了，以前用的是马车，现在马车被淘汰了，用的是带斗的拖拉机——用席子搭起封闭的篷子，席子外用吉祥的花布蒙着，然后在斗的后方，拉上红色的布帘，新娘子就从这布帘子里进去。
新娘子岳芳终于出来了，一步一步地走向花轿。人群里发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这个时候想让大家安静绝对是不可能的——村里人本来就爱看热闹，宁可不吃饭不干活，也不能错过这样的热闹，这也是小村的文化传统。再加上人人都知道岳芳心里不乐意，大家也都想看看岳芳上轿时会有什么动静——哭一场，闹一场这都是常有的事儿，这些事儿让村里人聊起来，比嚼着咸菜疙瘩啃红薯都带劲儿。
“这新娘子怎么连身新衣服也没换？”
“就是就是啊，怎么就穿着平时的衣服上花轿呢？”
“大姑娘上轿，一辈子可就一次，怎能不穿新衣服，唉……唉……”
岳芳像没听见似的，只管自己往前走。
“就要上花轿了，姑娘上轿前，都要洒一把离娘泪的，怎么没有哭的样子？”
确实，岳芳只管往前走，脸色很平静，不回头，不停步，也似乎没听到娘的任何嘱咐。
一直走到花轿边，岳芳始终没哭，连象征性的样子也没有——姑娘出嫁时总要做出舍不得娘的样子哭一鼻子。她在众人的围拥下走出家门，几个人在她旁边，试图做出搀扶的样子，可她不用任何人搀扶，她摆着手，阻挡着别人的搀扶，径自走向街口的“花轿”，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爹娘，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家。
哦，从今以后就不再是自己的家了，那是“娘家”！
"唉，养个女儿什么用，临上轿了连泪都不掉！”
“识文解字又有什么用，白瞎了这几年的学喽！”
更让人吃惊的，岳芳怀里竟然抱着捆得方正的一摞书。带着书本上花轿，这可真是第一回，小村里的人从来没见过，当然也就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这闺女，怎么能带着书本子上花轿啊，多不吉利！”
“还没进家就输了，唉！”
“上学上坏了脑袋吧，这妮子！”
爹早早地转身回了家，娘还跟着女儿，望着闺女的背影，她今天不能抹泪的——虽然嫁女儿总有些伤感，可一会儿，她的儿媳妇就要进门了，她又怎么能抹泪儿呢。
轿帘掀开了，岳芳就要上轿了。
这时，岳芳又扭转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娘，娘连连摆手，那纸包里的钱是爹娘给女儿唯一的表示。可岳芳把纸包扔在地上，一扭头就钻进了花轿。
娘赶紧捡起纸包，泪还是从娘的眼眶里挤了出来，她连忙拭去了泪，怕别人看见似的。
没有人知道岳芳在想什么，即使后来人们发现岳芳从来没回过娘家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当时上轿的岳芳在想什么。
岳芳上了轿，篷子里除了送亲的一个本家近门，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岳芳当然知道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她哥哥迎亲的花轿出发时，她听到了爹娘对接亲人的安排：“一定要看紧，要灵性些，一定要接到家来，可不敢半路出了差子。”
轿慢慢地出了村子。但看热闹的人们没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闲，一会儿，新媳妇的花轿也该进村了吧，这个“半哑子”岳胜娶进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媳妇呢？
咱不说村里人了，还是说岳芳。
岳芳执意不要彩礼，不要嫁妆，甚至不换新娘子的衣服，她知道自己是在赌气，可又不知道在给谁生气，到底是给爹娘，还是给哥哥生气，到底是恨自己，还是恨那所谓的“老天爷”不睁眼？她实在说不清，可内心就是有一股气在控制着她，让她变着法子地折腾和发泄。
岳芳的耳边似乎一直响着热闹的鞭炮声，眼前似乎一直晃着全家人欢喜的脸。没有人知道，这热闹和欢喜都属于别人，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坐在花轿里，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不动，也不擦那肆意流淌的泪水。
“妹妹，上了花轿可不敢再哭了，应该高高兴兴地出嫁，这样吉利！”轿内坐着的两个女人劝她，本家近门的嫂子还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可那泪擦了还有，擦了还有，像解了冻的春泉水似的，源源不断。
“谈什么吉利不吉利！”岳芳心里想着。
她突然又想起了刷锅中学。此时，王利和韦一巧也许正坐在教室里埋头做题吧，两个多月以后，她们就会走进中专或者高中的校门，开始崭新的生活了吧，可自己……
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而娶自己的那个男人，岳芳甚至连看都没有认真看一眼——唉，反正做不了主，看和不看又有什么意思。
从两年前开始，岳芳就担心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可最终，挣扎了两年，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死也死过了，跑也跑过了，又有什么用呢，最后不还是落进了别人给自己设计的那种生活！
轿上的两个女人都试图和岳芳说话，可岳芳没听见似的，坐成木偶和雕像。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一个声音在高喊。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说实话，岳芳也不清楚，有时她也会痴痴地想，如果能在早晨的阳光里，拉开洁白的窗帘打开一本书，如果能拉着意中人的手在河边的柳树下散步，如果能像在学校一样看自己的意中人打篮球，或者两个人拿起羽毛球拍，看那洁白的羽毛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她就满足，即使不能，至少能让自己谈一次恋爱，找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结婚过日子，穷也就穷了吧，自己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可眼前的一切，和岳芳心中的幻想离得实在太远，更让她感到屈辱的，自己从来不是人，更别说是爹娘的亲生闺女，自己只是个工具，好像生下来就给哥哥准备似的，换亲的工具！
这成了岳芳心中的死结，家里人从来没想到这个结竟然被岳芳系得这么死，根本就没有解开的机会。岳芳自己也没想到，几十年后，竟然是他，帮着自己解开了这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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