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摔门,负气而走。厚重的防盗门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旋即吱呀弹开。我的耳膜和心脏同时受到雷击般的强大震动,待要绝地反击,目标早已没了人影。
不就要求他补上昨晚漏掉的作业吗?不就啰嗦了几句他以前类似的前科吗?我做错了吗?气愤难平地去关门,门也和我对抗,仔细看去,原来弹簧锁被重力摧毁了。我的五脏六腑瞬间灌进了一点即炸的气体,抓起电话火冒三丈地给母亲诉苦。
我慷慨激扬的诉说,并未换来母亲的安慰。母亲平静地给我讲了两个弟弟上学时的故事。
弟弟上初二时,独自住在耳房屋。那间屋没有门灯,而厕所在院子里,晚上起夜得喊母亲开上房的门灯。弟弟写作业非常磨叽,经常熬到晚上十二点。写完作业,他要加餐,吃饱喝足才睡觉。母亲对于孩子属于放任自流型,从不强迫孩子做违背意愿的事。但是弟弟的行为到底触犯了母亲的底线,再一次吃了半个西瓜睡觉后,他起了四次夜。母亲发怒,下令以后他起夜绝不能骚扰到家人。
弟弟哪里会屈服?他找来一根长长的电线和一只灯头,有模有样地从上房的主电路连接出一条支路,直通耳房屋。灯泡雪亮的光芒照出弟弟年少狡黠的笑容,他神气地站在院子里学猫叫。上房屋里,趴在窗户上偷看的母亲收回又好气又好笑的视线,赶紧找来电工出身的大伯检查线路。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那时还没有当妈妈。听说后觉得弟弟顽皮的真有水平,还击母亲的小智慧让人忍俊不禁。现在母亲重新提起,我笑不出声了。父母居高临下的指令,禁不起孩子藐视的反戈一击!
还有一件事母亲从未向人提起。
弟弟和班上的同学起了冲突,刚刚长出绒绒胡须的小男孩都好斗,相互打的鼻青脸肿。老师让叫家长,母亲顺手撅根树枝抽了弟弟几下。回家后,弟弟将自己关在屋里。母亲忙着一大堆家务,无暇顾及犯了错误的孩子。哪料到,弟弟举着母亲打过他的树枝,从背后还回了母亲抽他的那几下。
“当时,我愣住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动过你弟弟一根手指头。”母亲说完,沉默一会,叹口气接着说,“孩子就是孩子,简单纯粹。你打他,他会记仇;你哄着他,他慢慢会转性的。”
弟弟的胜利并未纵容他的劣根,他在母亲软弱无措地离开后,悄悄将打母亲的树枝扔进了灶膛。说是蜕变,有些言过其实。只能说是孩子眼里大人的强势黔驴技穷时,孩子内心本性的善良和侠气被悄悄触发。他们柔弱温存的童真,一直泯灭在父母倾斜的天平一端。平等、尊重、友好,早已消失在父母自以为是的溺爱里。
我心里的火气浇灭在母亲的回忆里。兄妹仨,母亲娇惯弟弟多一些,期待自然厚重。无奈树苗冲云霄的动力不是源自严酷的管教,而是它自发的接受爱的浇灌的能力。它辨认爱的能力不同寻常,给它自然的光和热,才会茁壮茂盛;施予私心里的浓厚养分,它枯萎的畸形会让人心痛。
一直以来,我加在儿子身上的厚望,其实是我自己期待得到的。我心心念念为他的好,忽视他是否高兴的感受,说难听点,是做父母自私懦弱的体现。正如儿子还击所说,你自己有多大能耐呢,天天唠叨我不学上进。我心里委屈怨恨,他漠视我的辛苦罢了,还拿刻薄的话扎我的心。母亲说的没错,孩子心里有一杆称,定砣的星是父母抛却私心的爱。
锁坏了的门吱吱呀呀唱起了歌,它放进来楼道里的一线亮光。我忽地推开它,楼道静的没有声响。仔细听,邻家屋里说话声、音响歌唱声,楼下来往的车辆轰鸣声,细细碎碎地钻进耳朵。往日紧闭的房门洞开,那一刻,居然让我发现静如水的生活潺潺流动出真实动听的节奏。
儿子回来了,拿着工具。我端着做父母的矜持不去理会,他也无暇顾及我的表情,叮叮当当修起锁来。我很担心他修了路,毁了树,克制住焦躁静观事态发展。整整两个小时,儿子安装、拆卸、研究,居然修好了门锁。
他收拾工具,毫无芥蒂地喊我,童稚未退的脸上洋溢的是信任。我的心里漫过酸酸的欣慰,孩子的心灵真的很纯粹!父母爱的方式正确了,它自然会熠熠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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