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香油、雪花膏哟……”
当这声浑厚悠长的吆喝,从深街小巷里传来,随即便会看到,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手里提着装满玫瑰香油、雪花膏的竹篮子,飘逸而来。
整个幼年时期,这样的吆喝声,是我最最喜欢听到的,也是街坊四邻里,那些婆姨姑娘们喜欢听到的。她们纷纷走出家门,手中拿着各式的玻璃瓶,向老先生围拢来。
母亲手里面也会拿着一只瓶,有时是盛装玫瑰香油的长劲玻璃瓶,有时是用来盛装雪花膏的矮胖浑圆的白瓷瓶,笑吟吟的迎上前去。
老先生也是满面的笑意,随手接过递送过来的瓶,轻声言道:“用完了么?上次的玫瑰油可是好?”
母亲牵着我,连声道:“好着呢,您看我家姑娘的头发,您就晓得了!”
玫瑰香油是用来搽沫头发的好东西,每天梳头时,抹上一点,时日久了,头发自会乌黑亮泽,且香气宜人。老先生自己配制的雪花膏,能令肌肤光滑白皙细腻,更是深得母亲的喜爱。
母亲和大多女人一样爱美,一头短发油亮亮,黑漆漆,梳理的齐齐整整,透着干练透着精神。母亲爱美,但也能干,骨子里更多的是坚强,更多的是对抗艰辛生活的能量。母亲幼年时原本家境很殷实,外公汉口开了家烟茶馆,在老家的镇上,还开有一家小当铺,虽不算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过得宽宽裕裕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母亲八岁那年,外婆走失了,下落不明。在那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想寻找一个走失的人,是何其艰难,可怜的母亲从此便失去了母爱。当时,正值日本鬼子的飞机,时不时的在省城的上空乱扔炸弹,搞的满城鸡犬不宁。失去妻子的外公决定关闭汉口的烟茶馆,回到老家打理当铺。
可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当时的中国,在小日本的铁蹄下受尽蹂躏。躲在小镇上的外公也没有逃过此劫。据说,有一天夜里,一小队新四军路过小镇时,朝站岗的日本军人开了几枪,这下可惹恼了小鬼子们。他们没有能耐抓新四军,便迁怒于无辜的老百姓,把全镇的中青年男人全部抓了来,统统押至镇前的河边杀掉了。外公也在其中。
成了孤儿的母亲,在族人的商议安排下,来到了父亲家,做了童养媳。从我记事起,母亲做事便是风风火火、泼辣大胆,极有个性。那时,除了抚养我们兄妹三人,还要赡养年迈的祖母,接济独自在汉生活的堂姐堂兄们。为了减轻父亲养家的压力,原本能以家属的身份,在父亲所在的单位做些轻松工作的母亲,选择了在另外一家单位做体力活,因为工资要高得多。
做着体力活的母亲,并不粗糙,她极注重仪态的端康庄重。每天下班回来,换掉浸满汗渍的衣褂,洗洗搽搽完毕,母亲又会变回为清爽温婉的妇人,洗手下厨弄羹汤,照顾着一家老小。这样的生活习惯,持续到母亲八十高龄,那一头黑发依然亮泽,肌肤依然白皙。母亲的一生中,虽然受到过很多的磨难与困苦,但她仍然热爱着生活,仍然开朗乐观善良!
许是小时候经常随大人去戏园子的缘故,母亲一直对本地的楚剧与汉剧情有独钟,更是将剧中宣扬的真、善、美,借用到现实生活中。比如:从小教育我们,要有孝善之心,就讲《王翔卧冰》的故事给我听,鼓励我女子要自强,就会介绍《杨门女将》《花木兰》的典故。母亲没有读过书,也识不得几个字,却识大体,守仁孝,怀慈惠,晓道理!
“玫瑰香油、雪花膏”这些上世纪的产物,如今早已绝迹。虽然现在有花样繁多的化妆品、护肤品,终代替不了幼时我与母亲的最爱。那声声的吆喝,只能留在童年的记忆里;那郁郁幽香,也只在梦里飘荡!
四年前,母亲移居去了天堂,再不用为俗事生计操劳,也再不会遭受病痛的折磨了。只是不知,天堂里,是否有母亲喜欢的楚剧?是否有母亲最喜爱的“玫瑰香油、雪花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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