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停了,可那黑瀑布却永远泻在我心里 ”
[爱情连载]不骚情,不青春04:黑瀑布
学校复习的节奏非常紧,每一位老师都像拧紧了发条的钟表,任何学科的上课模式几乎是一样的:课前发卷子,课上讲错题,讲完做卷子。教室里最常听到的就是“刷刷刷”下发试卷的声音,学生们像一条条灰色的蚕,一次次地被桑叶覆盖住了,看不见头和眼,“唰唰唰,唰唰唰……”那纸张与笔尖摩擦的声音,也是蚕食桑叶的声音。一会儿的功夫桑叶吃光了,蚕抬起了头,等待着新的桑叶。
老师在讲课的时候,几乎连卷子都不看,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
“这是个必考题,年年考!”语重心长。
“这个题是大路边上的送分题,送分不要是憨子,傻蛋都会做的题你还错?”疾颜厉色。
“上次刚考了这题,刚考了,刚讲了,还错?长脑子么,把脑子放家里睡觉呢,说得就是你,牛波,还有辛梦远!”恨铁不成钢。
“这个题用脚丫子想都不应该出错,多简单!”这简直就是恼羞成怒了!
老师的唾沫星子乱飞,两臂不停地挥舞着,偶尔还会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讲桌上,更厉害的是老吕,有一次他纠正错题的时候,手掌不停地拍着黑板,竟然敲掉了黑板的一个角!
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每学期两次全乡中学的集中考,然后还会有规模不一的抽考。真应了那句话:“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其实那话并不全对,我发现老师甚至比学生更重视分数,每次考完,每位老师都会把卷子整理好,把分数抄下来,然后笔走龙蛇地算啊算,平均分,及格人数,优秀率,最高分,比上次升还是降,尤其对那些尖子学生,升了一分就喜形于色,脸上笑开了花,每降一分就阴云密布,眼看着就会电闪雷鸣……老吕就更不用说了,一科一科的问过去,一科一科的成绩加起来,然后对着学生的总成绩单发呆,有时甚至眼里能够冒出火。
三次全面的考试后,我大体上明白了自己的位置,第九、第三和第二,虽然还没回到原来在村办联中的名次,但我知道这时间不会太远了。
第二次考试过后,老吕给我调了座位,把我从角落最后一排调到了第三排中间,我不想去那个位置,我想拉着老牛,我最喜欢的位置是和老牛搭同桌,没想到这家伙头摇得像货郎鼓:“不去不去不去……”
“为什么啊?离黑板近了,听得更清楚啊!”
老牛黑脸笑着,“那是疙瘩地,精华区,焦点所在,唾沫星子重灾区。我不去,不去!”
“疙瘩地?”
“宝贝疙瘩啊!”
老牛说话有点闷,话音就像他的厚嘴唇似的,这家伙是蔫坏,话音里总藏着讽刺挖苦的味儿:“人家提拔你呢,让你上吊呢,我可不去!”
他不光不往前,反而又主动要求往后座。
“离敌人越远越安全。”他说。
谁是敌人?我一时没弄明白,于是我又找老吕,要求也调到后边,与老牛搭同桌。
“怎么?你也想像老牛那样当高人啊,一个就够了!你不是近视吗,躲了后排还想当状元吗,你就老老实实在那里呆着吧!”
老吕竟然也喊老牛,这让我惊讶。
更让我惊讶的是老牛,这家伙躲在后面竟然还藏着更深的意思。
我前边是个头发长长的女生,眉弯目长,眼眶里似乎涵着两汪清水,纯净而又清爽。
“两汪清水?”老牛的声音窜得很高,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我和老牛吃着饭扯淡的时候,我随口评了一句——我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和其他男生一样背后常常对班里的女生评头论足。
“你老小子音小点,个子不高音道挺厚实!”我笑着骂了一句。
老牛笑了,“那哪里是什么清水,兄弟,那分明是火,小心烧死你!”
那个女生就是韦一巧。她的各科成绩很均衡,没有明显的强项却也没有明显的弱科,名次一直稳定在前十名。平时的她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她说笑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老牛路上的问话,我的心突然莫名地跳得快了许多。
真让我说哪一天和韦一巧熟悉起来的,我真说不出哪一天,也许一定会有那一天,但我确实又不记得,人和人不就这样吗,自然而然接触,自然而然熟悉,似乎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两样。
她曾问过我物理题,我曾借过她的东西,这和其他同学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
非要说特别,就从那天回家遇大雨说起吧。
那天天气不好,好像随时要下雨的样子,我没敢熬到天黑,从宿舍里推出车子,看了看昏黄的天空,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天越来越暗,西边的云赶集似的压过来,路边的树头哆嗦着,好像被云压弯的样子,我没有雨衣,甚至连块塑料布都没有准备,如果半路下起来,那可就惨了,我把车子骑得飞快,两边的树躲我似的纷纷向后退去……
天越来越暗,云越来越低,云块和云块碰撞着,挤压着,摩擦着,发出嗡嗡的响声,云似乎再也兜不住重重的水,眼看着就要劈头泼下来。
我低着头,屁股离开了车座子,拼了命地往前蹬。
“还骑?快找地方避避雨!”在于家圈的村边,几声女孩子的尖叫从前面传了过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王利、岳芳和韦一巧。她们已经到了村边,下了车子站在路边,尖叫着。
我没心思答理她们,只顾低着头拧着身子往前骑:我觉得她们是在嘲笑我。
“辛梦远!”她们尖叫着。
“淋死你个儿狼熊!”韦一巧骂了一句,雨披头盖脸地下了起来。
女孩子们纷纷往自己家里跑去。
“跟我来!”韦一巧的语气不容人拒绝,我也不敢再逞能,跟着他,推着车,往村里跑。
她的家就在村边,穿过一座小桥就到了。即使如此,进她家门的时候,我们也已经落汤鸡似的狼狈。
她家里的人见了我,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韦一巧忙着去里屋换衣服,我站在屋门外,头上的雨水滴滴哒哒往下流,她母亲给我毛巾,我接了过来,但没好意思用,只是用手反复擦头上的雨水。
“家里没有男孩子穿的衣服,先换她大大的衣服吧?”韦一巧的娘拿出一件大人的衣服,我连忙拒绝。我当时的脸一定胀得通红,我紧张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我还没跟着这么大的女生进过人家家门呢。
看着门外盆泼似的大雨,我不敢想像不避雨会淋成什么样子。
“你家是哪里?”她母亲问,顺手递来一块毛巾,我接过来,擦头上滴滴哒哒的雨水。
“北苑村。”
“哦,还有十多里地呢。”
韦一巧换好了衣服,她淋湿的辫子披散开来,像一条瀑布泻到双肩。
屋檐上扯起白色的瀑布,院子里到处“噼噼啪啪”地响,屋门外的石头上溅起朵朵浪花,那浪花似乎一朵一朵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的眼前,一直晃着那条瀑布,黑色的,泻到双肩的瀑布。
屋外在下雨,我的心里也在下雨,生命中的第一场雨难道就这样来临了?
我浑身不自在,只盼雨赶紧停,可雨没有停的意思,我坐在座位上,就像坐在炭火盆上烤,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外面分明下着雨,我的身子却不停地往外冒汗。我不停地擦汗,反反复复地擦,可不论怎么擦,却总擦不云眼前晃着的,瀑布的影子。
雨终于停了下来,我推起自行车就往外跑,甚至连句谢谢都忘了说。
从于家圈到我村还有十多里,更要命的是有一段泥巴路,每回下雨,泥都特别粘。我先是骑,后是推,不时停下来用木棒,用手不停地停下来抠车圈里的泥,最后实在抠不动了,鞋也被泥粘得特别笨重,走一步就掉了下来。我把车子扛在肩上,一手提着泥鞋,光着脚一步步往家挪,终于看到村了,终于进了家,我瘫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撵乏的猪。
那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场雨,从那天一直下到今天,淋着我的记忆:那风,那雨,那尖叫,那站在村边的女孩子;毛巾,浪花,那“噼噼啪啪”的声音,那垂在双肩的黑色的瀑布;当然还有那泥路,那光脚提着鞋扛着自行车的影子……
也就是在那天,我知道韦一巧和王利、岳芳都是于家圈村,我们回家是同路。
我对韦一巧很是感激,除了感激,内心还常常涌起某种不敢多想的念头,可不知怎的,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忍不住地想,想吧想吧不是罪,谁让那瀑布一下子流泻到了我心里。可想过之后,除了叹气,我又能怎样,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就当那场雨淋湿的是梦,不是我的心。
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情并不完全受你的掌控,清醒是一回事,事实可能又不是这回事,我必须得诚实。
韦一巧在我正前方,三间屋的教室装下七十多个学生,拥挤的程度可想而知。我埋头做题的时候,韦一巧的身子只要稍微往后一撤,她那长长的头发就会侵犯我的边界,扫到我高高摞起的课本上,扫到我低头沉思的前额上,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会电一般地击中了我,有点酥,有点痒,有点期待,有点兴奋,还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激动。
这一切只属于我个人,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过界的事也就经常发生,小学的时候和女生同桌往往划条三八线,可这头发怎么划?
做题的时候,我恼怒于头发的冒犯,但我每当空闲下来或者听课比较轻松的时候,我又常常盼望脱皮她的头发侵犯我的领空,甚至会因她头发久不冒犯而恼怒不已。
一次物理小考,我早早地做完了卷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玩铅笔,她的头发又侵犯过来了,深入到我的腹地了,我突然觉得那根根柔丝就像林中的小鹿似的,温顺的支着耳朵,等待我的手去抚摸去亲近。我捏住几根头发,快速地挽成一个扣,把我的铅笔拴了进去,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觉坏坏地笑出了声,她好像察觉了什么似的,坐正身子时甩了甩头,我的铅笔“啪”地一下被甩在了前边的地上。
她惊讶地回头看我,我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指着地上的铅笔:“我的笔。”
她不明白我的笔是怎么跑到前面去的,但那节课,她的头发非常老实。
我心里不安稳了,想着她的头发再一次过来,又怕她知道铅笔的真相。
后来渐渐地熟悉了,不光和她,就连王利和岳芳,我们也常常闲聊上几句。有时回家的时候也就一块走,然后约定了似的成为习惯。
可不知怎的,后来王利和岳芳回家的时候再也不喊韦一巧了,她俩放了学就走了,不再等韦一巧。这样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于是,有了那天老牛买脑灵素路上的问话,有了老牛坚决不往前坐“远离敌人”到后排当隐士。
快吃晚饭的时候,韦一巧回过头来:“帮我看看这个题。”
“数学啊?白搭,你找老牛吧。”虽然老吕的数学教得非常棒,可数学是我最不自信的科目——我的数学高一脚低一脚的很不稳定。后来的事实也验证了这一点,正是数学造成了我最伤心的刷锅回忆。
“老牛?”韦一巧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三皮,牛三皮啊。”
“哈哈,你说牛波啊,人家都不愿意理你。”
我瞪她一眼:“谁说的?”
“你想和人家同桌,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嘻嘻……”
“你怎么知道?”我气鼓鼓地瞪她一眼,最终也没看她的题。
“我当然知道……嘻……”
什么都知道?我的心猛地一虚。
难道她知道我玩着她的头发拴铅笔了?该不会连我内心那条黑色的瀑布也都知道了吧?我赶紧低下了头,把自己藏在了书后面的卷子里。
那天,我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那是关于韦一巧的,也许是关于所有女孩子的:女生所谓的安静,永远只出现在群体的生活里,出现在陌生人面前,比如韦一巧,她不但不安静,反而有时很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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