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
三大爷三年前走了,我和三大爷的关系很好,但在他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肿瘤病房里,日光灯白晃晃地刺眼,一股消毒水味混合着饭菜味充斥在每一立方厘米的空间,邻床上的病人因化疗不断呕吐,发出挣扎的呻吟。三大爷半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微闭着眼,掉光头发的脑壳发出冷冷的光泽。
我走过去俯下身轻轻喊了一声三大爷,三大爷的眼睛由微闭变成半闭,眼睛聚焦之后认出了我,努力睁大眼睛露出了一丝欣喜的亮光。
“来啦,爷们!”三大爷声音暗哑,但仍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三大爷,那个时候我调皮得很,喜欢上树爬墙,我经常顺着我家院子里的大椿树爬到三大爷家的院墙上,看三大爷铡草喂牛,看三大爷忙完手里的活计坐在小木墩上拿着小酒壶喝酒,喝一口烧酒便对着天空享受地发出“呲~哈”的声音,我也在墙头上夸张地学着“呲~哈”,这时三大爷总会哈哈大笑说到“来啦,爷们!下来陪三大爷弄一口!”。有一次,我还真就顺着三大爷家的大榆树滑下来,屁颠屁颠跑到三大爷跟前弄了一口,然后,我真的对着天空“呲哈、呲哈”起来。
三大爷吃力地欠起身坐了起来,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疲惫的笑,抬起手习惯性的挠了挠光光的头皮,三大爷的手背青筋暴出,布满老茧的手已经瘦得像个鸡爪,当年手握铡刀、牵牛扶犁的风采消失殆尽。
“你们工作这么忙,来这里看我干啥!”
“忙啥啊,不忙,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老人家了,想你了。”
“想我干啥?这里咱爷俩也不能整一口……”每次回老家,几乎都少不了到三大爷家陪他喝一场酒。
“你还想着喝!人家医生怎么跟你说的!”一旁陪护的二哥不耐烦地斥责道。到饭点了,二哥拿起饭盒出去打饭去了。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就是想整口酒喝。爷们,你要是真对三大爷好的话,你就给我偷偷弄点来。”三大爷说着拉住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小时候,我缠着三大爷非得骑他的黄牛不可,三大爷一手抓住牛绳,一手把我提溜起来稳稳地放在了牛背上,老黄牛被三大爷牵着,一百个不情愿地在胡同里溜了两圈。
“等你病好了,回到家,我给你弄点好的,咱爷俩还像从前一样,坐在院子里畅快地喝!”我虚伪地敷衍着,脑子里浮现出三大爷院子里喝酒的小方桌小圆凳,心里抽了一下。
“我这辈子也没啥遗憾了,就是想再喝口酒”三大爷失望地自言自语,眼睛转到了一边。
二哥打饭回来了,三大爷却躺回了病床上,眼睛再次微闭了起来。我告辞出来,二哥把我送到走廊尽头,我想对二哥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对从不喝酒的二哥说。
过了两周,我接到二哥的电话,二哥让我找辆车拉三大爷回家。二哥在电话里很沉默,叹息一声接着一声。落叶归根,这样很好。我如是劝说着筋疲力尽的二哥。
我再次来到病房,三大爷比之前更瘦了,听说要出院回家,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来啦,爷们!”三大爷这次竟笑出声来。我鼻子一酸,差点掉出泪来。
我拍拍我的口袋,里面的小瓶二锅头晃荡出了悦耳的酒声,我对三大爷使了一个眼色,就像当年三大爷喝着酒对着墙头上的我使的那个眼色。
二哥出去办出院手续了,我掏出来二锅头,拧开。三大爷颤巍巍地拿过去,一仰脖,“呲~哈”,多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我儿时在墙头上听过无数次、在田间地头听过无数次、长大后我和三大爷一起“呲~哈”过无数次。我走出病房,找了个无人的楼梯拐角,点燃一根烟,眼泪滴在了楼梯上。
再次见到三大爷,三大爷已成了灵堂上的黑白照片。院子里支起了灵棚,我看到被扔在院子一角的小方桌小圆凳,似乎又听到了三大爷的“呲~哈”声,这次我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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