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便常常想起我的外婆。
小时候,妈妈带着弟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经常在外婆家。童年的记忆里,外婆非常能干和慈祥,她很会养蚕,还是生产队里的养蚕技术员。每逢赶集的日子,外婆总会用小背篓背着我到街上去,然后再给我买一些零食,她们家的小柜子成了我的食品贮藏箱。那时候,舅舅和外婆一起务农,小姨还在念书,外公游手好闲,爱打麻将和钓鱼,从不干农活,尽管如此,我仍然是她们家的小太阳,被每一个人疼爱着、宠着。
大概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吧,妈妈和外婆经常吵架,不懂事的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和外婆吵,甚至有一次差点打起来。自此之后,妈妈不准我和弟弟去外婆家,慑于母亲的威严,在以后的几年里,我只偷偷去过三次。我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外婆说要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可妈妈不让她来,似乎她们的母女关系已经决裂了。外婆只是站在房门外远远的地方看着我。
没过几天,就听说外婆到远嫁他乡的小姨那里去了,她是和外公打了一架之后流着泪走的,走时带了两套衣服和几斤李子,在去车站的路上碰到我的邻居,叫邻居捎了句话给我:“小玲,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外婆以后会回来看你的。”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如果不是小姨的离世,也许她永远不会再回来。
渐渐长大的我,从妈妈的口中逐渐知道了外婆的一些事情。妈妈说:外婆年青的时候长得非常漂亮,烫着卷发,爱化妆和穿旗袍,嫁给我外公的时候,才十九岁。,外公是镇上粮站的工人,那个时候,有一个端“铁饭碗”的丈夫,是很多人羡慕的事情,外婆没做事,有了妈妈之后,就成天带孩子,妈妈说她那时候也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零食。
在妈妈三岁那年,外婆和外公离婚了,原因是外婆有了外遇,就是我后来那个好逸恶劳的外公。外婆带着我的妈妈回到了农村,抱养了舅舅,生下了小姨……亲外公则定居在了一座大城市里。所以,妈妈总埋怨外婆把她带回了农村,她也像很多人一样向往大城市的繁华。
外婆再婚后,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外公酗酒,好赌成性,好吃懒做,经常在外面欠了帐回家,不如意就和外婆打架,打得很凶。妈妈吓得躲在门背后,瞅个机会才去叫邻居田伯伯:“快点救命啦,我妈妈快被打死了!”其实我母亲的命也真的很苦,成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经历了“六?一、二”年温饱不济的日子,还有“文化大革命”这个让人感觉动荡不安的岁月。外婆的遭遇对妈妈的影响极大,后来妈妈嫁给我爸爸,以她自己的话说:“我不图你爸爸别的,就图他脾气好,不打我。”
妈妈终于有了自己可以当家作主的家,我爸爸四兄弟,爷爷死得早,家境也并不富裕。分家时妈妈什么都没分到,连吃饭的筷子都是自己亲手做的。结婚时那床陪嫁的麻纱帐子,是妈妈和外婆花了整整一个夏天自己纺织而成,再拿到染布纺印了花。爸爸在外地当兵,妈妈除了做家务,还要干活“挣工分”。1983年的时候,爸爸转业到家乡县城的运输公司,那时候的家境也有很大的转变,还先后改建了两次房子。在这期间,外婆也做过烟酒的小生意,但经常有外公的赌友来蹭吃蹭喝,最后只好作罢。
后来外婆农闲时就出去收破烂,所得的收入也都拿去还了外公欠下的赌债。有两次我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外婆,她挑着装破烂的箩筐,硬塞给我几毛零花钱。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外婆想我,故意在路上等我,外婆肩挑担子的那一幕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我十岁生日后的一天,外公赌输了钱喝醉了酒,回家摔桌子砸碗。正是农忙季节,外婆闻讯赶回家和外公打了一架,然后就去了小姨所在的地方——贵州遵义。没多久舅舅也去了,留下外公一个人。也许外婆离别故土的初衷是为了解脱,也许是给外公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令她想不到的是外公在她和舅舅走后变卖了所有的家当,然后挥霍殆尽。直到后来没办法生活的时候,才到处打听外婆她们的下落,然后找寻了去……外婆和舅舅生活在一起,外公和小姨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外婆不原谅外公——那些家当是她一辈子辛苦挣来的,是外公败了这个家。
1991年的春节,我、妈妈和弟弟去遵义玩了一次。外婆她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她和舅舅仍以收破烂为生,这种自力更生还有节余的日子外婆很满足。分别五载,大家都很高兴,那几天,外婆和妈妈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记忆是有温度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啊!1993年初中毕业后,我又去遵义度过了一个暑假,那时候外婆的身子骨还很硬朗。
1995年我远离故土来到厦门打工,异地飘泊的日子里,体验着酸甜苦辣,体验着人情世故,逐渐明白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更让我珍惜亲情的难能可贵,我变得更加坚强与独立。十八、九岁的年龄,按家乡的风俗,也该找“婆家”了。我必须得承认,我的思想是属于传统的那一种。妈妈说:“你找男朋友必须得经过我同意,前车之鉴,要找一个做事踏实,不打麻将,脾气好的。”我对母亲这种有些苛刻的要求感到不满,我只相信缘份。然而我最终还是没有让妈妈失望,我决定要嫁的那个人,正是这样的。
1999年回家乡举行婚礼,绕道去了遵义,我要让外婆见见她的孙女婿。从小到大,最疼我的人就是外婆,我想让她放心:她的小孙女长大了,自立了,要嫁人了,而且嫁了个不好赌的人!外婆很满意。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在遵义呆了一天,临别时,外婆舍不得我,哭了,坚持要送我到车站,泪眼模糊中,我看见外婆背已经驼了,满头银发,是的,我长大了,外婆却老了。
舅舅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外公仍然爱打牌、喝酒。醉了就找舅舅要钱,有时还出手打人,舅舅不说话也不还手。舅舅已经娶了舅妈,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终于有一天,舅舅携妻带女悄悄地走了,外婆被小姨接了去。
去年十月,噩耗传来。电话是弟弟打给我的,他说小姨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救。犹如晴天霹雳般,太突然的消息让我有些眩晕,有些措手不及,我祈求上苍让小姨转危为安,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点儿希望,我怕这希望会长上翅膀飞走。那天的厦门正好下了一场大雨,傍晚打去的电话是外公接的,他说:“你的小姨走了”。“走了,去哪?这么快就能走路了,太好了。”我突然又听到了外公的哽咽声,才如梦初醒般,顿时明白了那个“走了”的意思。想必外公此时定是老泪纵横,我也泪如泉涌。
我和小姨的感情是很深厚的,她比我大八岁,我小时候她常常背我,什么事都依着我,有时还会被我气哭,她放学后会采些野果回来给我吃,我结婚时是小姨给我化的妆,梳的头……好多好多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而今却阴阳两隔了,叫我怎能不伤心?小姨死得很年轻,才三十三岁,她留下了一个十岁的小表弟和一个六岁的小表妹。那个没良心没责任感的司机逃跑了。外婆跟着爸爸妈妈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故乡,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今年三月,我带着我的女儿回了一趟老家。外婆半身不遂,但还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两圈,有时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外婆说她想回去看看她的果树,她的房子;她想去赶集,看看老朋友,还有这十多年来镇上的变化;她牵挂小表弟和小表妹,想打电话给他们,问问他们过得好不好?当时我的心很疼,外婆,你不知道,你亲手种下的那一片柑桔树已经枯死了,你的房子已经坍塌了;小表弟和小表妹已经被姨父送回了他的老家,那里的山好高好大,还很贫穷,没有装电话……我敷衍外婆说等她身体养好了,想干什么都可以。端午节过后,外婆去世了,那时我已经回到了厦门。我一直处于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外婆是如此的信任我,就像我小时候依赖她、信任她一样。她相信我能帮助她完成最后的几个心愿,然而我一个都没有做到,外婆,你会怪我吗?
人生总有生离死别的时候,在短短的两年里,我失去了两位至亲至爱的人。我们之间再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是分别的两个世界。我相信,天国里,外婆和小姨一定又生活在了一起,相依相伴,不再寂寞。而我的心里,也将永远怀念那段成长的岁月和那些亲情相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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