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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双“贼眼”

“ 成人的世界里缺了心直口快,多了口是心非 ”

1、

“秦鹏!”随着办事员小季的喊声,从堵在营销部门口嘁嘁喳喳的人群里钻出一个矮个子男人,“这儿呐,来哩!”

“坐吧”小季引导着男子坐在我办公桌对面时,我才从招聘表上抬起眼,略微打量了一下对方。三十几岁的样子,黝黑干瘦,剃着个社会人的板寸,手臂叠着担在翘着的二郎腿上,这形象倒是跟他招聘表填写的没什么出入,四年前从工厂下岗:混社会。

2000年的夏季,我就职的这家私营保健品公司再一次地大面积招聘下岗人员,而所谓的面试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有个中专文凭就能过关,甚至技校生也可以网开一面。

对照着招聘表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我便随手在表上画了个√号,“下周一8点准时到公司参加培训。”

“好嘞。”秦鹏干脆地答道,站起身“啪”地来了个非标准军礼,笑嘻嘻地晃着膀子走了。

看着那男人出了办公室的门,陪同我一起面试的光头老徐嘴里“丝丝”着深吸一口气,“张处,我怎么看这人不像好人呐,你没看出来?”,他仔仔细细地分辨着那人的招聘表,想是要从中能找个答案出来。

我使劲地向后伸展着僵硬的腰背,嘴里跟他打着哈哈,“行啊老徐,你这眼睛够毒的,见一面就能分辨好坏人哩。”

“不是,不是,啧~这人就是看着不舒服,可让我具体说还真就说不上来。你看,你看,他自己写着‘混社会’嘛,肯定是个小地痞!”老徐用力揉搓着明晃晃的秃顶,像是要把里面的油脂蹭出来。

“呵呵,你老可拉倒吧,混社会就是地痞了?那我俩谁不是下岗的?现在不都是在混社会吗?”我猛地收回伸展的身体,“啊~这一上午看了上百个,累死啦。”刚想抬手示意小季叫下一个进来,忽然,我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一幅眼睛的画面,那是秦鹏的眼睛。

每天,我们都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熟悉的,陌生的,也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眼睛,纯真、冷漠、热情、麻木、亲切、高傲、兴奋、疲惫,甚至是焦虑。

而那天我看到的眼睛,即便是现在想起,我都敢肯定地说,是一双警觉和狡诈的眼睛。

更确切地说,是一双贼眼!

2、

之所以我敢这么肯定,是因为我太熟悉那种眼睛了。我高中的同桌就是个贼,从我发现时常丢失的晚餐两块钱是同桌偷去的之后,我就总能看见他从眼角流露出的警觉和狡诈,那是贼发现目标时特有的标配。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接下来的新员工培训里,我格外地注意秦鹏,说是注意,实际更多的是提防,提防他在培训的过程中犯案。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会不分青红皂白第一时间把他开除,因为这批学员将来都是要外派在外地的业务员,不能让他这个老鼠跑到外地去坏了一锅粥。出乎意料的是,整整一个月的培训时间,我都再也没看见过秦鹏的那种眼睛。

如果不考虑他被怀疑的身份,秦鹏在一百多人的培训学员里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三十出头,一股子闯荡劲儿,不吸烟不喝酒,不随地吐痰,不跟公司漂亮的女人发洋贱,爱干净,懂礼貌,谦虚好学,尊重每一个人。我甚至大胆的猜测,他买东西会自觉排队,坐公交会主动给老人和孕妇让座。

慢慢熟识之后,有一次我和秦鹏下课后在走廊里聊天,我故意地试探着问他,“你报名表里写着混社会,说说,你是怎么混的?莫非是个贼?”

秦鹏正拿着烟往嘴里送,手就猛地抖了一下,瞬间,我又看到了他的那种眼睛。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小半根香烟立刻就烧到了烟蒂处,长长地吹出烟气,“嗯,张处长,你没猜错,我就是个贼。”说完,秦鹏把烟蒂掷出窗外,转身回到教室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的上课,秦鹏一直低着头不看黑板,偶尔抬起头也是望向窗外。那时,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全都是落寞。

培训的最后一天,下班的铃声刚响起,秦鹏用网兜拎着几瓶啤酒闯进我的办公室,“碰”的一声把酒墩在桌上,“张处长,敢不敢一起喝点?”他的眼里带着挑衅。

恰好,那段时间由于白天的培训,我每晚都要加班到9点以后才能完成手里的工作,况且此时外面天光大亮,不过是几瓶酒,用不了天黑指定能解决战斗。迎着他戏谑的目光,我撇着嘴答应道,“行啊,谁怂谁孙子,正好我要听听你的故事,实话实说。”

“您这是要摸我的老底吧,不放心将来把我放出去,会不会对同事下手?”秦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屑地把我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这样也好,起码不用掖着藏着的面对他,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许多顾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人的世界里缺了心直口快,多了口是心非,也许这就是长大吧。

3、

那晚,我和秦鹏在办公室里一直聊到天黑,打开的一瓶啤酒几乎没动,他不是会喝酒的人,而我也不是馋酒的人。酒不过是个载体,有些人需要它鼓舞自己,才能变成另外一个人,相反有些人的载体绝对不是某件实物,而是一句话或者一种肯定,才能完全对外界释放自己。

秦鹏开了酒,倒在纸杯里,自顾自地端起一杯轻轻喳了一口,“小鱼姐,如果我的确是个贼,那么,你还会用我吗?”

我急于想知道他的故事,想都没想地回答,“用啊,我又没看到你偷东西,凭什么不用!”

秦鹏皱着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他打开了话匣子。

秦鹏的家庭是复杂的,两个孩子,上面有个姐姐,他是老二。父母有了大姐之后离了婚,可过了三年又复婚,复婚后的第六个月,母亲生下了秦鹏。

从此秦家是鸡犬不宁,打秦鹏能记事儿起,就知道父母永远是在不停的争吵和打架中,每个他能记得的节日,父母必定都会打起来。而纠其原因,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他。

懂事后,秦鹏曾悄悄地问过母亲,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母亲眼睛里透着迷茫,想了很久很久后,叹口气,摇摇头。

秦鹏的父亲是名货场的装卸工人,喝大酒,喝多了就拽起他母亲往死里揍。每到这个时候,姐姐就第一个踹了门跑出去,她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她也从不提起,也从不带着秦鹏。有一次姐姐前脚跑出去,秦鹏跟着姐姐身影在后面狂撵,冷不丁姐姐停步转身,用非常怨恨的眼睛看着气喘吁吁的秦鹏,指着他的鼻子尖叫道,“滚!别再跟着我啦!再跟着我,我就掐死你这个野种!”

从那时起,秦鹏就一点点地跟姐姐拉开了距离,直到姐姐跟农村的一个搞养殖的人结了婚后,就彻底断了联系,甚至连他的婚礼,姐姐和姐夫也没有到场。

无处可去的秦鹏也不敢回家,这时候回去,很容易被正吵的不可开交的父母当做出气筒,挨骂都是小事,说不准还要挨上几笤帚或几皮带。秦鹏就只能一个人蹲在家门口街角处,一五一十的数路上的自行车,或者数地上的蚂蚁,这一数就上了学。

上学后的秦鹏很自闭,除了学习再无其它爱好,可惜他没摊上一个好学校或好老师,最后考上了本地的一所破烂的大专院校。好在那时候只要上学就包分配,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家建筑公司做了技术员,三年后秦鹏和本单位的一名女孩结了婚,女孩的小名叫:天天。

他俩搬进单位分的一套筒子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恩恩爱爱地蜗居在里面。

婚后几个月,天天就怀了孕,身子渐渐的沉了起来的时候,姐姐和姐夫出现了。

姐姐是开着台奔驰来的,能有私家车在当时都是很了不起的人,更何况是台只有局长以上的官员才能配拥有的豪车,这让秦鹏充满了惊喜。而更让他惊喜的是,姐姐和姐夫居然给秦鹏带来个能让他一夜暴富的生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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