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我的母亲。
母亲对我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基本没有和我谈过希望我将来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但我能看得出来,她不希望我混的很差。可我呢,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不温不火,没有上进心。
上初一的时候,英语老师对我很好,毕竟如何,我是教师子女,内部孩子总是有一定的优待。可我却脾气犯倔,屡次和英语老师发生冲突,最终破罐子破摔,英语成绩总在二三十分晃荡。母亲很着急,和英语老师想尽办法却无能为力。最终,母亲亲自上阵,辅导我英语,但也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功效,我彻底对英语失去兴趣,沉沦到底。母亲没有强迫我,只是对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别人可以帮你,但无法替代你,你自己想吧。”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班主任调动到广东,我所在的二班面临被拆班的命运。分班结果出来了,我被分到了五班,而五班的班主任恰恰是以严格管理著称而我又最害怕的王老师,我吓坏了。但幸运的是,我们二班最终没有被拆,是因为班主任老师临走时不忍心看着这么优秀的班级就此夭折,于是找到校长求情,最终二班被保留了。事后,我沾沾自喜地对母亲说:“幸亏我没去王老师班,要不然日子就不好过了,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巧就分到了她的班”。母亲很平淡地说:“你分到王老师的班,是我找到她,让她管住你”。我听到这话,惊呆了,原来这都是母亲的安排。
初三最后一次月考,我考了班级的倒数第八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成绩。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我问你们冯老师了,局一中我从不抱幻想,只问你能不能考上农场的普通高中,冯老师直摇头,自己的路你自己走,自己看着办吧”。听了这话我才意识到危机,最后一个月我开始发奋,重点高中是不可能了,但我以603分顺利考入农场的普通高中,成绩还可以。接到录取通知书,母亲什么话都没说。
上了高中,我仍然不愠不火,高一的时候多少知道学习了,考过班级第七名,那一年,母亲顺心了不少。但是横生枝节,职业高中办了个中专班,四年制,毕业包分配,但学费昂贵。我虽然高一对学习上了点心,但以我做事无长劲的惯例,很多人都看出来,我高二必败。有个老师是母亲的铁姐妹,对母亲说我成绩不行,让我转学到职业高中的中专班,毕业就会有工作,比上高中更把握。但母亲说,我儿子在文科上有天赋,分科之后上文科,应该不成问题。但架不住其他老师也纷纷劝说,母亲征求我的意见,我气冲冲的说:“我凭什么考不上大学,我要上大学,打死我也不去职高”。母亲很高兴,说只要你有目标,妈妈就支持你。最终,我得以继续完成高中学业。职业高中的中专班拉走了不少比我成绩好的学生,但四年后,他们没有包分配,而我以并不突出的成绩终于算是磕磕绊绊通过了高考,走出了农场。
高中时,我英语、数学一塌糊涂,完全不在状态,凭借语文、历史、政治是不足以平衡我的成绩的。母亲做出了决定,送我去辽宁,进我姑父工作的省级重点高中,让姑父管我,他是校长,数理化方面的名师。母亲明白,她辅导我英语,我是不会听她的。而换了姑父辅导我数学,姑父没有妈亲,有威严,没准我会有所长进。就这样,我到了辽宁,进了姑父工作的高中当了一名寄读生,学费一年3400元,是我在农场高中学费的9倍。学了几个月,学校突然通知我,让我另交一笔钱。我打电话给母亲,没几天,钱到了,我又开始每天上课睡觉,继续神游一样的混日子。
寒假期间,我回了黑龙江,和母亲谈起钱的事,母亲愣怔了半天,说家里没钱,她不得已挪用了学生交上来的伙食费。我一听,吓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母亲又是半天没有说话,最终才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借钱还上了,你放心,没有任何问题。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挪用学生的伙食费,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你要用功,不要浑浑噩噩了,不要再耍小聪明了”。这一次,我流泪了,是我的不孝行为,逼迫得母亲差点犯了大错误。我实在是对不起母亲。
2000年5月我正在上大学,接到母亲的一封信,信很短,只是说她想我,希望我能回齐齐哈尔去看她,并指出了我给她写信时一处语病。我当时冥冥中感觉有点不对劲。到了齐齐哈尔,我先去我舅舅家,舅舅对我说:“你妈生了点小病。”我感觉不好,问严重吗?舅舅说:“不严重,吃完饭你就去医院,我让小宇送你去。”我神思恍惚,吃饭的时候完全不在状态。到了医院,我才发现母亲昏迷不醒,全身都是医疗用的管子,插着心电,随时观察心脏跳动。二姐当时正守护在床边,带着哭腔对我说:“咱妈不行了,医生让准备后事呢”。我当时两眼一黑,嚎啕大哭,不敢进去病房,只是蹲在走廊痛哭。我这才意识到,我可能要失去母亲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在护士的劝说下,我才逐渐清醒,才知道挽救母亲的生命才是当务之急。最终,昏迷了一个多月后,母亲终于苏醒,战胜了心肌梗塞和脑梗塞。只是母亲脑部受损,再也不认识字了,记忆力减退的厉害。2000年的夏天,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一段灰色日子,母亲的生病给我全家的冲击是我们这个普通家庭最大的一次。我想起爸爸悲伤的眼神,大姐拼命的四处借钱,二姐在医院里四处协调医护人员。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守在病床前照顾她。我为自己的无能愧疚不已。
母亲大难不死,但也仅仅坚持了9年而已,2009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监考结束,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说母亲病了,让我赶快从海南赶回东北。大姐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我仍然意识到,母亲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否则大姐不会让我千里迢迢从海南赶回黑龙江。我当天夜里请假回家,直到四天之后才回到齐齐哈尔,下车后直奔医院。
我再次见到母亲,但她却出奇的平静,身上没有各种医疗管子,也能吃东西,只是无法站立,只能躺在床上。姐姐告诉我,这次不是脑梗塞和心肌梗塞,是癌症,已经是晚期了。我说:“咱妈知道是什么病吗?”,姐姐说:“没告诉她,但咱妈这么聪明,估计她能猜到。”
医生已经下了诊断,告诉我们母亲在医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回家静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而且母亲也想回家,就这样,母亲被接回了家。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在家陪母亲。时间转瞬即逝,海南有工作必须要走,临走时,我多么希望母亲能支持到明年的1月等我回来。临走时,我看了她最后一眼,她只是说:“快走吧,别耽误火车”。——母亲不是小女人,从来没有任何女人特有的撒娇或者娇柔,从来都是坚强的女教师。即便是与儿子的最终离别,母亲也没有流泪。
2009年9月6日,星期日,晚上我正在开会,接到了大姐的电话,大姐哽咽着告诉我:“咱妈没了,昨天夜里,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默默无语,只是说:“知道了”,但挂了电话,心里却悲痛的无以形容,尽管我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母亲终年59岁。
我的母亲就这么走了,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没有给她送终,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所有的一切,都是两个姐姐和姐夫一手操办。
两个月后,二姐要去山东买房子,对我说,母亲生前留下话,让两个姐姐照顾我,而我却连女朋友都没有,还是和她一起在山东买套房子吧,有个窝再说。而母亲对我最后的帮助就是留下了一笔钱做首付,让我买一栋房子,全部的爱都在这栋房子里。
九年过去了,我在梦里多次遇到母亲,梦到过她坐在火车上对我笑,梦见过她恨铁不成钢打过我,也梦见过她生前去北京时高兴的样子。而我呢,厌学、叛逆、孤傲、无所事事、没有上进心、做事拖沓、浑浑噩噩,完全一个混不吝。我居然连母亲节都不知道,直到在微信里看到有人祝福自己的母亲,我才知道母亲节。我实在是对不起我的母亲——愿她在地下原谅我这个不孝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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