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南清秋。
香,桂花冷香。
一直都觉得,清秋和冷香的搭配,是造化最独具创意、煞费苦心的撮合。
熬过一浪热过一浪的夏季,经了一番风,一番雨,终于,是一番凉。吞吐吸纳间满是清秋的凉意,满是桂花清甜、素雅、飘逸的幽香。深呼吸,凉凉的快意直达心底,沁心润肺,如雪地幽梅,冷冷的,香香的。你不知道它在何处,它却霸道又幽幽地扑鼻而来,细腻却并不魅惑的缥缈在周围。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说不尽的凄凉,话不尽的哀伤,于我此时的处境,高度契合。只是,我不愿作如此惆怅的腔调,清秋里还是有许多值得回味,值得珍藏,值得纪念的人和物,譬如,那桂花树下的采花人,那半途夭折的花蜜。因为这暖事,这清和冷,便是另一种格调,别具意义了。
那时大学时光,宿舍里有个动物狂热爱好者,亦是个美食专家。宿舍里肯定是不允许养宠物的,也不允许做饭,课后大把的空余时间她只能对着菜谱空感叹,抒发一下自己大把才华无法展现的郁闷心境。忽一日,桂花幽幽的香气飘进宿舍,霎时让她灵光闪现:异想天开的要酿一瓶桂花蜜。
酿桂花蜜,需要桂花,桂花哪里来?校园里有许多桂树,可花蜜要新鲜桂花,不能捡拾落花,怎么办?趁着月夜朦胧,偷!其实并不是偷,只是光天化日那么有文化素质的人岂放得下身段。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室友,那是个专门在夏天去偷蔷薇花做花枕的采花大盗,两个人一拍即合,还要挑月夜才能看得清楚,所以,当月移影动,花叶婆娑之时,桂花树下就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嘁嘁切切的声音。我是爱花人,在我眼里,简直是暴殄天物,糟蹋那一树的生灵。
偷来的桂花洗净,在阳台上风干,装进瓶里,放上白砂糖,就被搁置在了窗台上。室友天天去观察她的宝瓶,今天花儿蔫了,明天花儿化水了……我心知,她会是失败的,只是,我没能得到最直接的证据。我和其他室友在宿舍嬉戏,打闹间室友的胳膊不小心触到了她的宝瓶,那宝瓶竟一点都不眷念主人一天几探的深情,趔趄了一下义无反顾地翻身跃下窗台,甚至没让室友见上最后一面。我们两吓坏了,诚惶诚恐的等着室友回来接受判刑。终于,当我们两心怀鬼胎嗫嚅着负荆请罪的时候,她一言不发的躺到床上,剩下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许久,一阵呼天抢地,垂首顿足后,翻身而起,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再接再厉。我们两主动请缨去偷桂花,我这可爱的室友竟体贴我一腔爱花之情,决绝的拒绝了,让我感动的无以复加,更惭愧的无地自容。
这一瓶桂花蜜的下场,如我当初设想的一模一样。
毕业,各奔东西,难得的,我们三竟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到上海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清秋,满城的冷冷桂香扑鼻而来。为了迎接我,她们特意做了丰盛的晚餐。其间有一道菜,我琢磨半天没琢磨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另一个却坚定不移地说是小银鱼。我满心崇拜的询问美食专家,专家说,是鸡蛋掺了面粉……多伟大的发明!怎么会想起来掺面粉?极为不解,专家说,因为就两鸡蛋,不够吃了……
不过专家确实是专家,除去这个伟大的发明,专家的水准是不容置疑的。
今年的中秋,宿舍里其中的三个相聚于无锡,经年不见,不添生分,却更加的亲密了。可惜,这专家和采花大盗以及当年跟我一起犯下滔天罪行的室友都不在。我把上面写下的文字给采花大盗看,采花大盗说,那不叫暴殓天物那叫充分利用,谢了也是谢了不如让它死得其所。我说我会把你这话写上去,采花大盗又来一句,你看看,还说我是文盲,你看我哪句不经典了?句句经典句句致命的真理啊!
如今,都分散各地了。想念这些真理,更想念这几个创造经典,创造发明的人。
又是清秋,又是冷香肆意的季节,因了上面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话语,那些回忆,心里暖意融融。你们所在的城市,桂花该是一样扑鼻,直奔心底,畅快淋漓的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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