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妮的爹得了绝症,她决然地变卖了地处山坳的家产,陪苦了一辈子的爹来省城治病。爹的病床就在老吴病房外的走廊上。她见老吴无儿无女,便主动地帮他干点打饭刷碗的活。老吴每每多订点饭,假装剩下填补他们。
这两个出身山区的一老一少,渐渐萌生了朦胧的亲情。
钱化完了,爹也死了;顾妮以为爹是知道钱花完了故意死的,哭得死去活来,却没有忘记关照老吴。老吴资助她办完了后事。她,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她,了无痕迹地留在老吴的身边了。
是的,老吴知道自己的病,死不了也治不好。
他执拗地离开了医院,表示愿意在住了三十年的第一代老旧福利房里走。
顾妮为他擦完身子,在默默地整理着药品用具。她知道老吴是因为妻子有了外遇离婚的。老吴身在异乡,别无亲人了。他和前妻生的一个女儿,因择婿与他发生了严重冲突,已远走他乡老死不相往来了。
前妻的情夫暴毙,她有意回归。但不便露面,便将吴家一个远房侄女弄来,名义上是伺候老吴,实际是为监视顾妮。那女孩虎视眈眈地坐在病床边,默默地注视着顾妮的一举一动。 她终于发现了老吴了了无几的定期存条,悄悄交给老吴的前妻到银行挂了失,剩下了房子顾妮是拿不走的。只待老吴一咽气,立逼她净身出门。
但是否有遗嘱,前妻却迟迟得不到消息。
只要老吴有口气,前妻就不敢撵顾妮走。老吴的执拗她是领教过的。
老吴是个明白人,用当月发下的工资,将那个侄女哄回了老家。这使前妻气急败坏,总不能将家产留给那个乡下妮子吧。
老吴的一生是在坚持与现实不合拍的观念中度过的,在他认为的真理面前从不低头从不妥协;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人们嘲笑他,说他有点小农意识,也有点堂吉诃德的味道。譬如他坚持称自己被划的右派,是无产阶级右派;譬如他对两毛钱的如厕费,趁雨天收三毛不以为然,坚决不进,悻悻而去。正急走,忽发现一落魄老者踞蹲在雨中墙角下,他掏出五元钱伸手递过的同时,裤管儿里却流出了水,而他却笑得很灿烂。
老吴支持安乐死,反对绝症晚期的抢救。认为那是浪费医疗资源,加重亲属的负担,增加和延长病人的痛苦。是愚蠢的,是不人道的。怕就是为此,他坚持出院拒绝继续治疗。
是啊,在他六十岁刚刚办了离休手续不到两个月,小他十五岁的妻子不甘寂寞,赶时髦酸杏出墙离开了他。他笑称自己是双离干部。曾溺沧海惧为水,除却天马难行空。他乐得单身悠哉游哉,绝不再娶。
一天晚饭后,顾妮洗刷完毕,见老吴没有开电视,独倚在沙发上发呆。她隐隐约约地知道一点老吴的过去,但她从不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她给老吴泡了一杯茶,将偶尔锯拉几下的二胡递给他,关了灯,自己坐在墙边小凳上,俯首聆听。老吴深受感动,这人间总还有个人知道他的孤寂落寞。激昂的《二泉映月》,伴着老泪漾溢在暗暗的空间里,荡涤着他伤痕累累的残生。
顾妮成了他的子期。但不能让年纪轻轻的她当自己的保姆啊;既然顾妮在老家学过几天剪裁,就督促她考上了服装设计成人大专。节假日来家帮他干干家务,说说学校的事,他们相依相助,相得益彰;不是至亲胜似至亲。
前妻破例提着两袋水果来看望老吴,吃了个闭门羹。她恼羞成怒,双休日顾妮可能在的时候,频繁地打电话骚扰。凡是女孩接电话就狗血喷头地骂,若是老吴接就立刻挂断。老吴明白是前妻在捣乱,让顾妮不用理它。顾妮知道是冲着她来的,就并不还嘴地挂断。但挂断电话它还是不停地打进来,后来索性由它骂个够,骂到没劲了无聊了,也就不再打进来了。
“老婆嘴”是富有特色的中国特产。吃自家的饭,管别家的事;犀利的目光透墙穿壁,灵聪的耳膜捕获无声。窥探王家隐私添枝加叶,张扬李家隐私添油加醋:你看看老天有眼啊,恶有恶报啊,破坏老吴家庭的那个鬼孙挺尸了。没羞没臊的吴嫂想回来了,……嘻嘻。继而见吴嫂黑着个脸出了吴家门,又呼天抢地:老天爷, 啧啧,怪不得他老吴头拒绝复婚呢,是迷上了个图他钱的小臭妮儿了啊。哼哼……
顾妮大专毕业离开了学校,找了个服装厂当打版工;和一个海姓女工合租了一间房子,节假日照样来为老吴做家务。
突然,一场暴行击碎了他们平淡的和谐、温馨的相处。
腊月二十八,顾妮煎炸蒸煮为老吴准备年饭。忽然一个陌生的电话约她出去说个事儿。老吴接下她手里的活,看她心怀疑惑地下了楼。
一会儿工夫顾妮鼻青眼肿地回来了。眼镜打碎了,BP机打飞了。老吴大吃一惊,问是怎么回事?
打我的人说她是你的女儿,说我破坏你的家庭,骂得很难听。不等我说话,就动了手……在大门口,围观的人很多,我没有还手……
愤怒而无可奈何的老吴心里知道,是他前妻教唆的无疑。
顾妮整理了一下离开了。下午她的同事小海给老吴送来一封顾妮的信:
……是的,我完全可以还手,但她是你的女儿,我不愿带来更多的非议,让老师遭遇更多的难堪。从她恶毒的骂声里,我清楚地感到,在这个家庭里她缺少爱,缺少家的温暖。所以我不恨她。我要求您,老师,立即给您的女儿打电话,让她陪您过年。……
老吴,久久伫立在那里,老泪纵横。
顾妮不再在老吴家出现了。鳏夫门前是非也不少啊。
前妻明确表示要回来。那位偷腥者已暴毙年余了。
老吴心若止水,毫无所动。平静的日子仅仅过了一个月,又一场风暴骤起。
待到老吴得到消息蹒跚地赶到小区大门,凶手已逃遁,只有满身褴褛的顾妮在寻找被打飞的眼镜。她静静地站到老吴根前,将垂到面部的头发捋起,手里一把断发展现在老吴的眼前:老师,我……不放心,每晚我都来看看老师的窗户,有灯光就走。可……我又挨打了。……他们不就是认为我挡了她的路吗?也太过分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用法律保护自己呢?
老吴茫然地看着天空。
老师先把所有的财产捐给养老院,然后,娶我!……
你应该有一个安静温暖的晚年!
河南省话剧院 杨金龙稿11-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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