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南京
已经将近凌晨2点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火锅店里解下围裙,点上了一支烟,看着窗外大雨滂沱,雷声此起彼伏,恍惚觉得脚下的这座城市在如哭如泣的对着人们讲述它曾经历的伤痛折磨,似怒吼、似悲鸣。
我很喜欢下雨,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更喜欢对着雨幕点上一支烟,开两瓶啤酒,喝到醉意昏沉的时候再一头扎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但是现在不行,还没有下班。
我叫小方,今年21岁。两年前从河南来到南京,怀揣着纸醉金迷、莺燕环绕的幻想应聘到了一份火锅店的工作,月薪3500,包吃不包住。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为人和蔼、没架子,挺有钱。爱好是打麻将,平常很少来店里,逢月底必来对账收钱,走的时候总会拍拍我的肩膀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平常都是我在管理这家小店。是这家小店的店长兼服务生,主要工作就是端盘子、招呼客人。
工作闲暇的时候喜欢翘着二郎腿在柜台窝着抽烟、刷微博,先是福尔康手撕林心如,后有薛之谦人设坍塌,评论区里看客各抒己见、故作高深,各家粉丝互斯互怼,硝烟弥漫,看的我是唏嘘连连、拍腿大呼“贵圈真TM乱”!。 但是忙的时候两腿两手不够用,两手端三个盘子,走一步望一步,生怕一个踉跄把手里热菜甩在客人的后脑勺上。还会帮厨师老李切菜,帮保洁阿姨拖地。店里就我三个人,好在店里的生意不怎么好,而且只开晚餐和夜宵,勉强还能过去的。厨师老李是四川人,地道的川菜厨子,四十多岁,身材消瘦,与人和善,爱喝酒,酒量深不见底,两年来无数次与他拼酒,无一胜绩。但是菜烧的没的说,两年来天天在店里吃他做的菜胖了足足20斤,我怪老李做的菜太辣,吃一口菜要就着两口饭,太开胃。老李说是怪我太喜欢喝酒,年纪轻轻却喜欢天天一个人神思飘离的边发呆边喝酒。保洁阿姨是个辛苦的中年妇女,家在南京远郊的小乡村,含辛茹苦一辈子供儿子上了大学,接着儿子又要买房结婚,东拼西借的凑了20多万在南京的近郊交了个首付,还被亲家嫌弃寒酸。50多岁的老两口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收拾行李进城打工挣钱,一边还钱、一边帮那不孝的儿子存钱付房款。保洁阿姨这两天请假,下大雨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要带她去医院,她说帖两贴膏药休息两天就好了。所以我今天系上了围裙拖地和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这两年我就这样在这座长江下游的大都市最底层消耗着我的青春,不哄哄烈烈,没情意绵绵,也没大气大落,每天晚上我都坐在柜台后等着形形色色的客人开光顾这个小店,看着他们欢喜、悲戚、推杯换盏、互诉心声,或志得意满,或垂头丧气。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守夜人一样,守着一个小店,有酒有肉,等人前来买醉。又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店小二,点头哈腰,鞍前马后,为客很牵马引路。
秋末,深夜
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他再也没有来过,我隐约觉得他再也不会来了,保重。
小白是我第一年在南京认识的一个朋友,年龄和我相仿,是附近一家私营企业的业务员,几乎每周六他都会带女朋友过来吃火锅涮羊肉,他喜欢吃青菜,他女朋友喜欢吃羊肉。 小白原名付东来,寓意“福东来”,叫他小白不是因为他姓白或长的白,而是因为皮肤略黑而牙齿过白,五官也颇为英俊,所以他女朋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白,我也就这样跟着叫了。
刚开始和他还不熟,就知道他每周六都会带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女孩过来吃饭,二人甚是甜蜜,让人很是羡慕一对。每次过来都让我这单身狗吃了满满的狗粮,本来是不怎么待见他的,直到有一天我站在桌前等他们点菜的时候小白接了个电话,接着听他操着一口地道河南话讲电话,顿时对他产生了亲切感。上菜的时候我用河南话问他,“老乡,河南哪类?”小白站起来激动的握着我的手,“我河南开封类,老板你哪类?”,“河南鹿邑类,老子故里”。 刚好那天没什么客人,我就受邀坐下陪他喝了几瓶啤酒。我告诉小白我不是这家店的老板,只是在这打工的,又聊起了初来南京的经历,颇有种他乡遇知音的感觉,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都很高兴,买单的时候我给他打了5折。
小白的女朋友李颜是南京人,两人怎么相识相恋我不是很清楚,就知道是在公交车上认识的,两个人住的很近,而且上班的地方也在一座办公楼,小白在26楼,李颜在15楼。上下班都是早8点钟到晚6点钟,接下来剧情发展只能用缘分来形容了。某个早上,互不相识的两个人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早上的困意都还没退去,大家一上车都是各自找位置坐下,最后车里只剩下了一个空位,和站在座位前两个相互谦让了一分半钟的男孩女孩………… ,最后上来了一个老大爷坐了过去这才缓解了尴尬。在这之后,两个上下班的时候经常能遇到一起,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络了起来,加了微信、留了电话,经常一起吃饭,再之后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两个人闹了点小矛盾李颜总是笑骂道,“脚上打着石膏都要坚持给女生让座的人怎么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和女生置气?”小白每次都会举手投降。
我读过江南的一本书--《上海堡垒》,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万个人是会和你一见钟情的,可惜终你一生都未必能遇到他们中的一个,一见钟情不是缘分,是命运。虽然我不信命,我觉得小白和李颜就是命中注定的要在一起,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可遗憾的是,命运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开始,不一定会再给一个美好结尾。没有相遇之美,就不会有离别之痛。
上上个周日,南京城大雨滂沱,凌晨两点,抽完一支烟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孩走了店里,我想用飘来形容他的步伐更为合适,低垂着头,佝偻着腰,头发、衣服、裤管,都在哒哒往地下滴水,是小白,虽然没有抬头,但我知道是他。小白怔怔的走到左侧靠窗的一张四人桌上,那是他每次过来首选的位置,左侧靠窗。我一句话没说转身从柜台拿了两条毛巾递给他,“先擦擦”,小白伸出冻的僵白的手接过毛巾,沙哑的吐出一个字,“酒”。
“好,老规矩,一瓶百年两打啤酒”,我转身回去先去后厨拿了几碟小菜放在桌上,小白做在椅子上生硬的擦着头发,衣服。让老李加班吵了几个菜,我搬酒过去坐在了小白的对面,先打开了白酒,两个杯子各自斟满。“先口白酒暖暖身子”,小白依旧不说话,抬起头端起酒杯呆呆的望着我,一杯52的白酒一饮而近。我也跟着喝完了杯中的酒。我看着小白,原本已经哭红的眼睛在白酒的刺激下更加红艳欲滴,一向黑黑且阳光的脸上也变得苍白而萎靡。
“想喝酒就喝吧,我这里什么都不多就酒多”,我继续倒酒,但是这次只倒了三分之一,接着说道“慢慢喝,我不问你,想说的时候就说出来吧。这样会痛快一点”。小白依旧呆呆的望着我,眼睛布满血丝,忽然嘴角一咧,干涩的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怎么样去安慰这只受伤的幼崽。他此时让我觉得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幼崽,不知道何去何从,茫然的走到了一家火锅店来买醉。拿出了烟,一口点燃两支,抽出一支塞到他的嘴里,然后拿起酒杯,“来,先喝酒”,我端起酒柜和他碰了一下。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之后小白说,“我和李颜分手了”,我没有表现的很诧异,因为我大概已经猜到,近两三个月以来两人每次过来吃饭都不怎么融洽,不是闹别扭就是各自玩手机,我曾经劝过小白要知道珍惜,可他没听。刚开始只是猜想,没想到还是落实了,
“怎么回事,没法挽回了吗”我很遗憾的说道。 “没办法了,她已经喜欢上了别人”。小白端起酒杯,眼泪落在了杯里,酒混着泪,仰头吞下。
“没有相遇之美,就不会有离别直痛”我继续为小白倒酒,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小白,因为我知道他失去了他的两万分之一,不关美丑,不关胖瘦,这辈子他可能在也不会遇到那两万分之二,所以我知道再怎么安慰他都没用,小白听到听到这句话忽然轻笑了一下,“是啊,没有相遇之美,怎么会有离别之痛”,小白轻喃道,继而神情又落寞了起来。我想他大概是想到她和李颜的相遇。是的,确实很美,一个脚打石膏的男孩坚持要给女孩让座,不是因为他绅士,只是因为他喜欢,一见钟情的喜欢。
不记得喝到第多少杯的时候小白说起此事,“我没有高尚到想守护全世界的柔弱群体,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守护她,也只想守护她。可是我违约了,她也违约了…………”
之后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的酒,是老李把我们背回了我的房间,第二天下午4点多醒来的时候小白已经不在了,我怕他做傻事,捂着胀痛欲裂的头拨通了他的电话,移动客服甜美生硬的声音使我更加头疼“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连拨三次,都是一样的回答。之后就打开微信发了一条信息给他,“保重!”将近一个月了,我没有了小白的消息,电话不通,微信不回。希望那个牙齿亮白的大男孩能够好起来。
初冬,南京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我裹着过膝的风衣蹲在店门口抽烟,晚上7点,小店开门了许久,却没有一个客人光顾,老李在后厨准备食材,保洁阿姨我大厅里拖地、擦拭桌椅,我无聊的蹲在门口抽烟、刷朋友圈,还时不时对着路边有过的美女吹口哨,惹来一波波嫌弃的目光。小店的生意依旧是半死不活,到了冬天,反而吃过锅的人更少了,我想这反季节的现象只能归咎于厨师的水平,所以昨天找老李开了个小会谈一下这个问题。会议的结论是我又被老李灌趴下了,总结的经验是下次和老李喝酒的时候要多找一个人当援兵。
手机慢慢忘下滑忽然刷到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朋友的朋友圈消息,要不是这条消息,我还是真以为他从南京人间蒸发了? 两张图片,一张图片上的场景是南京火车站,另外一张是一张 南京--焦作 的火车票,并配上这哥们用颇为文艺的修辞 编辑了一小段文字。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她对我说的对不起,不过是火车站里广播那种抱歉又延误了您的发车时间,她说的谢谢,不过是像我手里三块钱一瓶冰红茶瓶盖上的谢谢惠顾。她对我说的再见,是再也不想见。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她是对我心怀挂念、心怀歉意,以至于我久久不能释怀,对于这样的结局我表示抱歉 …………”
正在我唏嘘感叹小白忽然顿悟的时候,街对面走过来一个女孩,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把本就修长有致的身材包裹的更加性感,长而飘逸的秀发散乱的披在脑后,精致的面容隐藏在一副黑框眼镜下,高跟鞋在她脚下踩出无节奏的噼啪声,走路头重脚轻,显然是喝了不少酒,看都没有看我径直的走向了店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急忙起身,迎了上去,拿起菜单递了过去,“小姐您好,这是本店的菜单,请看一下要点什么?”
女孩没有看我递过去的菜单,手臂支撑着桌子拖着额头,“一杯扎啤、鸳鸯锅,配菜你看着办……”
“那请问放辣椒的锅底要多辣的?”
“随便你,我不吃辣椒……”,女孩头枕在桌子上依旧没有抬头。一个人坐在空荡的火锅店里显的格外的孤独与疲惫。
“不吃辣椒的人点鸳鸯锅…………”,我苦笑无语。拿了菜单给老李招呼他做菜,又拿个一个扎啤杯给这位客人倒啤酒。
我在想,一个人吃火锅、喝酒的人可能都是孤独的吧…………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qgmw/show/12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