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阿婆。
打电话给她,阿婆在电话那头吼:“谁啊……是阿仔吗……喂,阿仔……”我握着手机,没哭,喉咙里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想起以前自己对阿婆说要让她过好日子时的信誓旦旦,想起屋子里那台只能搜两个节目的黑白电视机,想起爷爷用墨水瓶为我做的煤油灯,想起我家后院堆满柴火的羊棚。
止不住回忆的闸,脑海中的记忆如同雪花,在眼前飘洒无尽。
阿婆倔强。
爸妈去远方打工,将九岁的姐姐和七岁的我扔给阿婆,阿婆硬是用发霉的馒头和浑浊的井水把我们姐弟两个拉扯大。爷爷脾气暴躁,抽烟抽得厉害,从不过问家事,也干不了重活,阿婆就一个人扛着锄头下地,一个人去借东家的钱还欠西家的债。姐姐和我不听话,阿婆就拿着擀面杖,指着堂屋墙上刻着的道德经,一遍遍教我们念。
我看到过阿婆用一下午的时间清理羊棚里的羊粪,装满粪的架车我拉都拉不动,阿婆把架车拉到地里上粪,因为我家买不起肥料。
我看到过阿婆佝偻着身子去揽满地的落叶,因为爷爷过世后大伯和爸爸就把阿婆的地平分了,阿婆冬季没柴烧。
我看到过阿婆蹬着三轮车去十几里地外的瓜地捡拾拳头大小的瓜蛋,瓜瓤给我们当零食,瓜皮炒成菜,因为这样可以省钱给我和姐姐买盗版的《字词句段篇章》。
阿婆爱哭。
去教堂礼拜,每每听人讲耶稣因救人而被钉在十字架上,阿婆的眼圈就泛红。姑姑或爸爸回趟家,阿婆都会先哭上一阵再生火做饭。 姐姐和我去县城上初中的时候,阿婆哭得像个泪人,爷爷劝她说我们都长大了该出去长知识了,阿婆干脆坐地上哭。
或许爷爷过世的事情,让阿婆哭得最久。
每次放假回家,阿婆都会跟我讲她和爷爷的故事。她说她拿了爷爷五块钱彩礼就嫁到我们村,她说刚过门的时候连个庭院都没有,婚房还是借的邻居的,她说爷爷看到她跟村里其他男的说话就生气,她说爷爷当生产队队长那会儿家里鸡蛋白糖吃不完。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阿婆在爷爷过世那年两只眼睛先后得了青光眼,她说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医生偷偷对我们说阿婆的青光眼,是泪腺分泌太旺盛并发症。
阿婆仁慈。
阿婆不愿意花爸爸大伯的钱,她想让大伯和爸爸把钱留给堂哥和我。她会把我们的旧衣服缝洗干净给村里那个流浪汉送去。经常背后说阿婆坏话的邻居老太死了,阿婆还帮忙缝制老太入馆的寿衣。
阿婆和大娘不和,每次回家这也是她跟我必谈的话题。然而我却知道,给大娘看麦场的是阿婆,帮大娘掰玉米棒子的是阿婆,每次大娘忙不过来的时候,周围那个忙碌的身影,一定是阿婆。
“喂…是阿仔吗?……阿婆听不清……”
“阿婆,按一下电话机上最上边靠右那个键,那可以扩音!听见不?我是阿仔!”
“哪个按键?看不清嘞……我找找,总找得着…嘿,中了…”
“阿婆,家里冷了没?别老出去晃悠,车多啦,容易磕着碰着。”
“没事没事,受得了。都知道俺家阿仔孝顺,关心着我这老太婆咧…呜呜呜呜…阿仔啊,过得好好的哈!”
“……”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趟老家,给阿婆买回她一直想要的银手镯。她认为对她最孝顺的孙子,却兑现不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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