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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这头兽.....

在《看理想》专栏里读到杨照写的《我想遇见你的人生》,没有诉说养育下一代辛苦不易的陈词滥调,却提出标新立异的观点:

“养儿防老”,因为小孩可以保存我们年轻时的理想梦想。当我们遗忘理想梦想时,对我们提醒:“你们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当我们可能动摇,可能受到诱惑走上不正直的路时,对我们抗议:“不可以这样!”年轻的小孩,回过头来保护我们,不至于被时间侵蚀,遗忘或遗失了自我,做出让自己和别人觉得遗憾的事。

世上的父母因为孩子的存在和督促,可以保持一颗年轻的心,但身体的衰老是一匹孤独的兽,没有一个活生生的肉体可以阻挡它的侵犯。青壮年时,我们相信爱情,说"与子执手"和"与你偕老",真到夫妻两人老到已经忘记对方是谁,与谁携老呢?!

以前的文章里,我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九十一岁的老人糊涂到只有孩童的智力时,毫无意识地成为儿女的沉重负担。

今天,我再讲一个真实故事,但这一回是正能量的,去掉悲情的色彩。

下了夜班,在医院大厅等先生开车来接我,我们一起去纽约办事,碰见实验室抽血的技工欧菲丽亚,在工间休息。闲聊时,欧菲丽亚提起去年春天逝世的母亲,不胜感慨。依稀记得,欧菲丽亚的母亲就在5 west 度过了生命里的最后时光,我还照顾过她。转眼已悄悄过了一年,我对已在中年末尾的欧菲丽亚说:"人生很短,健康时就要珍惜,抓紧享受。"

"母亲已去,父亲还在,我还得每天照顾父亲。"欧菲丽亚回答。

我说:"照顾完母亲,还要照顾父亲,你好辛苦!"

"你搞错了,母亲不是我照顾的,她一直住在我姐姐家里的。"欧菲丽亚认真地更正我。

"父母健在时,为什么不一起生活?!难道他们离婚了?!"我非常吃惊。

"没有,我的父母结婚50多年,感情一直很好,母亲为父亲生了8个儿女。17年前,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很快就发展得非常严重,他不仅谁都不认识,而且变得特别暴力,动不动就出手打人,与他朝夕相处的母亲是最多的受害人,常常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欧菲丽亚说到这里,停顿了,准确地讲,她有些哽咽。

"我知道,长期照顾老年痴呆的亲人很难,难为你母亲了!"我立刻想起不久前遇到的那个91岁的老年痴呆女病人,她不满意时,动不动就举手打人,还想起病人女儿一脸的疲惫和无奈。

"后来,我们儿女商量,决定让他们俩人分开。我来照顾父亲,妈妈由姐姐照顾,妈妈经常来我家看望父亲。"欧菲丽亚继续解释。

"现在你母亲去了,你父亲依然还在!"我真的好佩服眼前这个瘦弱的西语裔的女子,在照顾父亲的路上坚持了这么久。

"是的,有15年了。去年母亲走了,她81,父亲比母亲大10岁,今年92岁,他除了大脑不能正常工作,身体状况还很好呢。"欧菲丽亚的面色平静,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你真的很能干,我有一个病人,病得像你父亲一样,我就照顾了她几个晚上,就感觉精疲力竭。你看,我受了专业训练,都不如你有耐心和办法。"我真心实意地赞扬我的同事。

"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父亲刚搬来和我住时,我非常焦虑,整宿睡不着觉,害怕照顾他时的疏忽,有不可挽回的意外。有一次,父亲在家摔倒,我领着父亲去看病,在他的家庭医生面前,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欧菲丽亚提起往事,语气格外诚实。

"给父亲看病的就是在医院查看病人的那个会讲西语的格斯特耶医生,我们全家跟他多年,彼此熟悉得像朋友一样。格斯特耶医生等我平静下来,说:欧菲丽亚,你必须认识到照顾父亲的日子会很长久。如果你总是这样极度烦恼,会在父亲走之前,自己先倒下去。我问他:那怎么办?他就建议我参加照顾痴呆老人的自愿组织。参加那个组织的人都有和我一样的背景,组织定期办讲座,让我们了解老年痴呆症的缘由,病情的发展,交流如何更好地照顾病人的经验。"

欧菲丽亚的叙述让我有些惭愧。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医学背景的普通人,为了父亲,愿意从零开始地了解父亲患的疾病,尝试和失去表达能力的父亲沟通,学习如何照顾他。而我做了多年的护理工作,遇到这样"头疼"的病人,心里总是难免有怨气和不耐烦。

"现在,我已掌握了照顾好父亲的技巧,那就是他现在是一个"孩子",生活得有规律,环境不能改变。"欧菲丽亚倒向我介绍起她的心得。

"我请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女子在我上班时照顾他。父亲虽已双面失明,大小便失去自控,可每天我都不会让他只躺在床上。早上,像训练小孩子一样,我叫他上厕所,然后是晨浴。我不允许父亲身上有尿骚味。无论是政府派来的护工,还是我请的帮工,我最主要的要求是父亲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天气好,下了班,我就开车带他去公园散步,如果天冷或下雨下雪,我也会让他在家里用助步器在家里练习走路。我还坐下来和医生讨论每天什么时候让他服镇静剂最有效。经过我们大家的努力,父亲很少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偶尔,他有个小病,我只是带他去看门诊,不轻易送他住院治疗,他早已习惯自己的房间,任何改变都会引起他的焦躁不安。"

"你怀不怀念父亲没有生病时,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想啊!我总想起小时候,父亲有一个好嗓子,特别喜欢唱歌,下班回家,总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教我他家乡的西语歌。我的父亲现在也像一个孩子,由我来照顾,直到哪一天上帝要接他回家去见妈妈,我就让他去好了。"欧菲丽亚的话讲得平白,豁然。

俗话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伺候老人如同对待孩子。其实这是不一样的。孩子多半是健康的,一天天在长大,他们是花朵和小树,每一天父母的付出,都有欣喜的回报: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学会走路,这些里程碑的时刻都是甜蜜的回忆。可是老人就不一样了,刚学护士时,我的第一学期实习是医院所属的老人院,实习时间是下午三时到晚上九时。入夜后,我从房间门口走过,看到的是一张张枯痩,或皱褶的脸掩映在被单和枕头之间,有的人还张着嘴,打着时断时续的呼噜。恍惚时,我会认为他们没有呼吸,成了死人。这里真的没有儿时书里描写的慈祥的老奶奶,老爷爷。有的是很晚都不肯上床的疯老人,在楼道里推着助步器不停地走,嘴里还念念有词,讲着疯话。

所以,世上能与老人一起携老的儿女,他们都是天使,驯化了衰老这头猛兽,让它在世间人情的回忆里放慢脚步,温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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