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妹妹以后也要读，家里怎么供得起? ”
小时候我总觉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比如我不喜欢吃辣，就算再喜欢吃鱼，只要放了辣椒我是绝不会动筷子的；比如我不想去走亲戚吃酒席，就算家里只剩我一个人看家，我也会倔强的搬个小板凳，呆呆的坐在屋檐下，只为了看那本刚刚从隔壁邻居家借来的《故事会》，本来打算在亲戚家住一晚的母亲总会因为担心我而放弃了过夜的打算。
往往这些事情会让惹得母亲好一顿喋喋不休的数落，但我基本上不会理会这些，兀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从小我就相信了父母的那句话：“农民家庭的孩子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我明白特别是女孩，想要跳出农门，跳脱春耕秋收、汗滴和下土的命运，摆脱农村女孩长大就嫁人的宿命，唯一能做的就是读好书。
我比很多同龄的孩子努力，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从屋子里搬出小桌子和凳子，趁着太阳的余辉还在山腰里徘徊，安安静静地把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做完。有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多，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我才不得不怏怏地放下手里的笔，快速的扒几口饭，然后就着昏黄的灯光继续写作业。
上初中，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远，一路同行的七八个小伙伴有的因为实在对学习没有兴趣，而家里人也乐得少出些学费，留在家里帮忙做农活；有的跟着家里的亲戚朋友到沿海进厂打工，陆陆续续放弃了学业。初中二年级时，当初从村头吆喝到村尾浩浩荡荡的求学队伍最终只剩下我孤独的奔跑在十里山路上。
每天天没亮就打着手电筒行走在小路上，晚上到了掌灯时分一路小跑才能到家，面对孤单和黑夜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中考不期而至，初中毕业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有：高中，中专，职业中专。
如果想上大学可以考高中，一中当时我们县里最好的高中，也是我们省里的重点高中，考上一中基本上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的门槛，能上大学是我从小就想要实现的愿望，当然我的成绩考上一中基本也没任何问题。
考中专既能解决农业户口问题，也能搭上国家包分配的最后一班车解决工作问题，但对于有大学情结的我来说，读中专的想法并没有上高中那么强烈。
班主任老师在班上宣布考试政策时，他在台上声情并茂，台下早己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粥，同学们热烈的讨论着自己的想法，我只能安安静静地将头靠在课桌上陷入沉思，因为我知道，在高中和中专的选择上，不敢奢望父亲会同意我的想法。
虽然没有把握能够说服父亲，但却在心里悄悄地希望那个一向在家里有绝对话语权的男人能明白我的想法，支持我的决定。
那天从学校回来得比较早，爸爸正在后山上栽油茶。我把书包往屋檐下的凳子上一搁，就兴冲冲地朝后山跑去，当我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跑到父亲身边时，他正准备将手里的油茶苗放进挖好的土坑里。
“今天放学这么早?”还没有等我说话，父亲扭过头来望了望我，脸上笑吟吟地问我。
“嗯，！”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了，我欲言又止。
“有事吗?”或许是察觉了我的不对劲，爸爸将手里的树苗放进坑里后，并没有马上用铁锹将坑外的土刨进去，反而站直了身子定定的望向我。
“嗯，爸。是这样的，老师今天宣布了填志愿的事。说是让我们回家和父母商量，明天就要填报好。”我把老师放学时千叮万嘱的话复述了一遍。
“哦！”爸爸听我说完，就低下头拿起手里的铁锹扒拉起了坑外的土来，一锹一锹地掀到坑里，直到将树苗的根全部淹没。
“嗯，爸。我是想能不能让我上高中?”我前两个字吐字清晰，后面的那几个字却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无法流利的表达。
“那不行！”我的话音刚落，爸爸的三个字也迅速贯入耳膜。
其实我早就预料了这个结果，只是我没有想到从爸爸嘴里说出来我依然些许失望。
“为什么?”我大声的问了出来，原因我其实知道很多，高中已经不是义务教育了，收费肯定会很高；三年高中读完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但我还是不甘心，脱口而出的声音里含着绝望和怨愤。
“家里的条件你不是不清楚，妹妹还要读书，如果你读高中，妹妹以后也要读，家里怎么供得起?”父亲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直击要害。
其实所有的一切，说到底就是因为贫穷。
父亲说的话是事实，比我小两三岁的妹妹马上要读初中，等到我高中毕业她又要迈进高中的门槛，两个孩子的学费对于一辈子的田地里挥汗如雨的父母而言，不啻于无法背起的大山，沉重而又无奈。
我没有说话，心里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让我没有办法申辩，但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我想上高中，因为我向往大学生活，成为一名大学生，走在宽敞的校园林荫道上，坐在宽敞的图书室里。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两颗眼泪不争气地肆意流淌下来，轻轻地滴在面前的泥土里。
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扭转身飞快地朝家的方向跑去，想用身体的放纵挥洒心里的不甘和郁结。父亲没有多说的话我都明白，我也明白他说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的想法。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准备去学校，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我清楚读高中对于我和我的家庭而言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用昨天的剩饭给自己做了鸡蛋炒饭，正端起饭碗准备扒进嘴里时，身上背着犁田农具的父亲突然站在厨房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父亲嚅动着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爸，你去忙吧！”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反而宽慰起他来。
回到学校，我在填报志愿表上轻轻地填下了某所中专学校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我开始明白，有些时候我们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决定，而是受某些条件的制约，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初衷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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