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那句“注意安全”可能他没听到。 ”
相比于无法预料的天灾,我更害怕令人绝望的人祸。
我的故事里,伤亡人数极少,但对我整个人的人生有着翻天覆地的影响。
2003年元月24日,周五,晚间有雨。时值腊月二十二。
我与母亲在家中温暖的床铺上靠在一起看《快乐大赢家》,父亲结束一天工作后在外骑摩托,带带人,挣点家用。
我的父亲,很宠爱我,但当时我与他不那么亲。大约因为我每日早晨醒来他已去上班,每日晚上睡觉他尚且还未回家,常年在社会上打拼,是真正的父爱。
下雨了。窗外雨声潇潇的。
母亲有些担心,皱起眉头,嘀咕着“怎么还不回来?”
所幸,没过一会儿,父亲的摩托车声就传进了大院,母亲舒了口气。
父亲带着一丝凉意走进了房间,与我们打个招呼。其实也没说几句,我已然什么也记不清了。
我记得,父亲对我当年极其爱看的《超级大赢家》嗤之以鼻,他亦有些大男子主义,拿过遥控器换了新闻频道。
我自然不依,撅起了小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母亲也不爱看新闻,于是与父亲说,孩子一个星期就看这一会儿电视,你非要抢她电视看做什么。(我得声明一下,我小时极少看电视,因为电视管控在母亲手里,我双休日也辗转在好几个兴趣班里)
父亲估计看我们娘俩都不乐意,于是将电视节目调回了《超级大赢家》,但他不爱看这些,正巧此时雨也不下了,父亲留了一句“雨停了,我再出去看看能不能带到人”便走出了家门。
母亲那句“注意安全”可能他没听到。
往后很多年,我后悔不已,如果,如果当初我不使小性子,不想看新闻就睡觉,父亲是不是就不用再出门了,就不会发生那么多那么多改变全家生活轨迹的事了?
我看完电视就在母亲的眼神下乖乖睡了。一觉睡到25日(腊月二十三)早上九点多。
我醒来时,家里很安静。我尝试着喊了一声“妈妈”,却没得到应答。
“你起来啦!赶紧穿衣服!”进房间门的是三姑妈,我的父亲的三姐,在所有姑妈中与我关系最亲密的。
我喊了人,问道,“我妈妈呢?”
三姑妈眼中有些泪花闪烁,“你爸爸昨晚在外边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你妈妈去医院了。”
脑中有些空白,被车撞了?医院?抢救?
我被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坐着三姑妈的自行车去了她家。
三姑妈把我安顿在表哥的屋里(表哥已成年在上海工作),催促我写寒假作业。我哪有心思?
下午三姑妈带我去医院,据说父亲已出了抢救室,安排在了一个两人病房。
我隔了一夜,再度见到我的父亲,那个除了脸以外,被重重纱布和钢架包裹住的父亲,甚至他的脸上还有未擦净的血污。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何没哭出来。
我听见父亲虚弱的声音,缓缓,缓缓地说着“如果”,那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
医生进来说时间到了,病人还要休息等等……我被三姑妈拉出了病房。
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还算镇定,她与父亲的朋友说着什么。我突然心安了不少,母亲没有慌,我也不用慌。
其实我的父亲真的是倒霉。他那晚站在桥边的人行道上,靠着桥边栏杆,路上行人也不多,点着烟估计在思考怎么才能多赚点钱贴补家用,突然一辆出租车逆行!加速!冲上了人行道!撞上了我可怜的一支烟都未抽完的父亲!
所幸,那桥栏杆不算豆腐渣工程,钢筋被压在水泥里,抵挡了不少压力;所幸,我父亲被撞是在桥到路的边缘处,若是在桥顶,或许直接掉江里了也说不定;所幸,那辆出租车被我父亲用身躯挡了一下,不然,怕第二天社会头条就要是“临近年关,一出租车司机因酒驾坠下××桥,车毁人亡”。
是的,究其根本,我父亲所经受的这场无妄之灾,皆是因为肇事司机的酒驾!
我人生第一次直面酒驾的危害,可惜!可恨!竟体现在我的至亲身上!
父亲双腿韧带断裂,左腿还骨折了,左手骨折,脑袋撞出个大洞……当时被鉴定了伤残,等级不高,但着实受了苦。截至今日,我的父亲左手臂内依旧有一块小骨头,据说压着神经,最好不要动手术。
康复时更是受罪,父亲不年轻,1959年生人,当时已是四十多的男人,哪能与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般速度康复?医院医生与父亲说,极大可能是终身坐轮椅,最好大约是拄拐走路。
父亲不信命运会让他这样倒下,他有极强的责任心,这大概是大男子主义唯一的优点了。
康复七个月,他当然不能痊愈,但终于可以将拐杖扔开了,渐渐,走路也不存在跛,他看起来像是恢复了。
他不能再干重活。以往那些在单位里扛重压铸件的事他都不大能胜任了,他一度连摩托车都启动不了。
家里停产大半年,父亲身体也不能做什么,母亲出去找工作,困难重重。
肇事司机?他在前期付了万把两万左右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等等后,接到交警大队发的赔偿金额单据后,连夜携家眷跑了……我们再去找,已人去楼空。
原本是母亲在家中带我,现在变成父亲带我了;原本是母亲批评我揍我,父亲见到常维护我,现在父亲拎着皮带,边揍边说,“怪不得你妈妈总揍你,你就是欠揍”……
最最大的改变,莫过于在这半年里我受三姑妈照顾,“光荣”地从班级名列前茅变成中等偏下。扶额,这个“自律”与“约束”问题,我觉得只有亲生爸妈才下得了手。
母亲没有很高的学历,最终只能去卖苦力,帮人卖鞋子,扛箱子,配货,销售……除了收钱,母亲什么都需要做。
父亲也曾找过几次工作,但总归有些不得志。一直到了我高中,才找到一份送报纸的工作,工资低廉,但胜在时间略自由。
我家里有十来年都是社区低保户,直到2016年母亲退休才“脱贫”。
曾经在初中时,我吵嚷着想吃肯德基,父亲允诺我只要考到年级前50名,就带我去。我最终考了54名,原以为到嘴的大餐溜走了,父亲却为了“鼓励”我,最终还是带我去吃了……
我看着已经50岁的父亲,站在点餐处询问着,比对着……觉得父亲与这餐厅格格不入,觉得自己过分了。那一餐现在看来不贵,大约30元,我邀请父亲一起享用,他却摆手说自己不吃“垃圾食品”,只喝了一口冰可乐。
在我成年前,我再没有去过肯德基一类餐厅。成年后,也是花自己赚的钱去吃,但父亲再未去过,他还是说“我不吃那些垃圾食品”。
我的父亲很宠爱我,只要我要,只要他能负担,他都不会拒绝我。母亲有时会吃醋,说我们是一家,她被排除在外了。
但现在再想想2003年初那会儿,想想那个兵荒马乱的新年,还是会心怀愧疚,还是会有些后怕。
那年冬天,真冷啊,真的冷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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