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爷爷把头发偷埋进祖林…… ”
太爷爷那一辈,我们王家应该算得上村里的大门户,老屋后那片荒成废墟的大片树林和院墙可以证明。
磨房、粉房、水房、后花园,七曲八折的小路和那早已残缺的高墙繁华在人们的嘴里,败落在夕阳里。
大爷爷出生的时候,太爷爷颠颠地请来了族兄,族兄抱着一本厚厚的书,人们说太爷爷族兄的学问比老山羊的胡子都要长。
族兄拈着胡须,胡须根根闪着银光,透着神秘庄严气息,散发着纸张霉味和油墨臭味的书本打开在桌上。
沉吟良久,族兄缓缓而言:“《论语》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人过一辈子都得有个本,本为木之根,本为水之源,就叫立本吧。”
“极好,极好,兄长说好便是极好,就叫立本吧。” 太爷爷颔首,微笑,恭敬地奉一杯香茶。
我的大爷爷姓王,名立本。
01
大爷爷的族兄中有一位饱读诗书之人,名通儒,也就是太爷爷族兄的儿子,尤热《易经》。掐指算卦看风水,远近有名,虽然年纪不大,风头却早已盖过乃父。
通儒在我们家族几近于神一般地存在,他最令后人叹服的是十九岁那年,有人半真半假逗他:“你天天给别人掐指算命,准与不准姑且不言,你也能给自己卜一卦么?”
通儒先是摇头:“医不医己,天机不可泄露,要遭天谴的。”
众人哄笑,讽其托词不敢自证而已。
通儒毕竟年轻血热,于哄笑中缓声曰:“我将不知所终……”
笑过如风,散也就散了,无人在意。
没想到七十年后的某天,远在北京的族人发来电报,说通儒爷爷老年痴呆,某日离家后再也不觅踪影,苦寻七日一无所获,只能回老家立衣冠冢。
当年玩笑尚在人世者,皆大惊,莫不望北而长揖,泫然泪下。
闲话休提,回归正传。话说某天通儒与太爷爷闲谈,大爷爷时年九岁,与小伙伴戏耍于院。
“祖林有福荫,我兄等几支中盖有一支当发旺人……” 太爷爷一惊,急急问道:“莫胡说,涉及祖荫,福及何人概为天意。” 通儒点头,退出。
大爷爷恰巧听到话头,见通儒离开,他抛开玩伴一路跟了出去:发什么,哥?旺什么,哥?
“发家,旺人,风水宝地。”
大爷爷纠缠指点,通儒不应。 大爷爷扯住通儒衣襟,眼欲垂泪。 架不住纠缠,通儒悄悄地大爷爷说了几句。
大爷爷红着脸跑开,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大爷爷持铁铲到祖林找到了通儒标记的那个位置,把自己剪下的头发埋了进去。
通儒日后闻知,责立本小弟曰:“你我必遭天谴,必遭天谴!” 立本仰脸望日,嘿嘿不语。
02
爷爷兄弟五人,成年后各自成家,树大分枝。
大爷爷有手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五兄弟当中,拔了头筹。
我幼时候嘴馋,吃饭的空当常常溜到大爷爷大门前,想凑巧沾点油水光儿。
但我不敢进去,只敢悄悄地推开大门一条缝,脸贴于门板之上,让目光偷偷进去院子中间有一石槽,槽里一树比我高出太多的月季红艳如火,堂屋门前两边各有两盆万年青,绿意苍苍,让我内心生敬畏。
不敢进去主要是大爷爷家养着凶恶的大白鹅,我和哥哥被它拧过几次大腿,青淤血紫,号哭而出。大爷爷和大奶奶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听着外面的鹅叫,他们端着茶碗,笑而不语。
03
大爷爷两房妻子,生了三个儿子,名为忠,厚,久。
按辈份,我分别称忠大爷,厚叔和久叔。
忠大爷不到三十暴疾而逝,没留后,妻不久改嫁他乡,自此全无消息。
第一次见厚叔时,他已经三十有五,云游仙儿似的四海为家,谁也不知他干了什么。
乡村野传厚叔武功高强,精通少林武当各家绝学,一指可钻石,腾步可飞檐,有人说亲见厚叔迎着阳光在山下的电线上健步如飞,被人惊为天神。
只是,三十有五的年纪还没找个老婆,大奶奶已逝,大爷爷也已垂垂老矣,不见后人总是遗憾。
大爷爷心急如焚,四处求人,借钱,重礼,娶了本村一女。女子年少,方十七,邻居皆骂女方贪财,直如卖女。
一年后厚叔得子,大爷爷喜极而泣,泣中而亡。
石槽里的月季早已不见,万年青也不知所踪,当年那扇厚重如铁的大门木板崩裂,大有一触而散之势。
六年后,厚叔肝病而逝,半年后,娇妻携子改嫁本村异姓老光棍。
老光棍按乡俗原喊厚婶为奶奶,改嫁当夜,光棍骑在新妻身上,大有一夜败光四十年积累精华之勇力,跃马持枪直捣黄龙之时,原光棍双手捏妻乳,大叫道“奶奶,奶奶,你爽不?”
厚婶倒也爽极,夜夜笙竹如仙,只可怜五岁幼子渐沦流浪,半年后不见踪影,王家本族人打闹上门,各有伤兵却也不了了之。
04
久叔最混,坑蒙拐骗,从不见半句真话,所有新老亲戚无不深受其害。
年近四十,犹且四海为家,骑一辆破自行车卖些针头线脑,每当货郎鼓响起,受害亲戚莫不大门紧闭避之不及。
久叔虽未娶妻却也没受空床之苦,三天两日之间,总有陌生姑娘或媳妇随久叔小住,几日之后各自散开如风吹枯叶,各寻所宜。
终于,在久叔四十五岁那年,一中年女满嘴鸟语携一小女儿落户久叔之家,久叔不再流浪,大有安居乐业之态。
荏苒光阴弹指过,鸟语女落户十年,得一怪疾卧床不起,久叔端屎端尿伺侯半年后,妻子终撒手人寰。
小女渐成妙龄,久叔却日渐老态,某日,久叔醒来不见小女,四处寻找踪影全无,人传亲见小女与一陌生男乘车远去,自此全无消息。
大爷爷庭院破败已无法住人,久叔竟无一锥之地安床度日,亲友相帮勉强盖两间小屋,孤如离岛,无院无门,权能遮风蔽日而已。
久叔终究找到了小女安家之所,不远千里访得其家,小女已育两子矣,可惜养女翻脸,坚决不认久叔,苦求数日,孤苦无依又远隔天涯,最后悻悻而归。
一年半后,久叔入祖林。
送葬之人,竟无嫡亲一男半女,全靠同族草草了事。
又是几年过去,两间小屋于某夜轰然塌落,落一地断砖残瓦。
雨季过后,在那断砖残瓦处,芳草青青,我依稀记得,那个地方,曾经有个石槽,石槽里,月季高过人顶,繁茂如树,红艳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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