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铁路工人住过的平房成了一种以往的见证 ”
一九六六年,我们小镇还没电灯,夜来,家家户户都煤油灯黑烟缭绕,薰得人人都两鼻孔黑黑的,也许肺也十有八九是黑黑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那时村人向往的那遥远的未来。
我家租居在一个深深的弄堂末端处,每当夜晚来临,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未知的危险中,内心总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夜出,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学校在“六一”儿童节要举办一台文艺演出,要求我们参演的同学晚上去学校排练。
我跟老师说,晚上黑漆漆的,我害怕,不敢来学校。同学们立刻表示,排练结束后,大家一起送我回家。
既然小同学们都说好要送我回家的,我就再没理由不去参加排练了。那晚,是我第一次从外面夜里回家,街面黑乎乎的,偶尔有几家还开着门,可看到里头昏暗的煤油灯光。同学们只送我到弄堂口,然后目送我一人走进深深的弄堂。
一个人陷进幽暗里,我紧张得汗毛全竖了起来,隐隐约约感觉到背后有什么跟着我,我一路小跑起来,那跟着我的声响也紧追不舍,我几乎吓得要昏倒了,跑进家门一下紧紧抱紧妈妈颤抖着叫道:“有东西跟在我后头!”
妈妈从我的脚后根扯下了一张粽叶说:“看把你吓的!是粽叶粘到你鞋上了,这下你不怕了吧?”
怪事虽然弄清楚了,可我仍心有余悸,那对黑暗恐惧的心理阴影总伴随着我的童年。
一九六八年,父亲总算分到了一套公房,而且装上了电灯,我们搬离了那阴气深重的弄堂。总以为从此可走出心理上的阴影了,可事实上,我跳出了阴森的弄堂,又陷入了另一条阴气很重的走廊。
新房紧挨着铁道边,两相平行距离不足五十米,其结构仿佛火车的车厢,一隔为三,门与门直对,过道直通到底,朝南的客厅门窗正对着平行而过的铁道,正好能摆一张吃饭桌再加上几张凳子;中间卧室,可床挨床地铺陈一大一小两张床;厨房摆个菜橱,再摆个水缸,就再没空间了。
那么,灶头往哪垒?柴火往哪搁?卫生问题怎么解决?还好我家靠着最西头,外墙与一面高坡正好夹成了一个一米多宽的过道,就被父亲利用来搭起了一个简易棚子,在里头了垒了一个灶头,堆放柴火,还可养猪养鸡养鸭养鹅;白天,马桶尿桶搁在棚子时,晚上再拎到家里来。
过不多久,我听到村里人说,我家西头那高坡本是一块坟地,的确,父亲在搭建棚子时挖到过坟砖。这让我感到非常的害怕,晚上从不敢单独呆在屋里,晚上睡在床上,我总会鬼使神差望向那扇对着西头的小窗,怕看到什么可怕的,又忍不住不看,总是纠结于这担惊受怕而痛苦的矛盾里。
每当夜晚来临,我只有睡在父母的身边才会有安全感。进入梦乡后,不时会有一趟火车呼啸而过,顷刻房子就象是一只摇篮,被“轰隆隆”地震动着。此时,我感到更安全了,据说,鬼不仅害怕白天,还害怕铁与铁撞击的金属声呢!
小屋不仅小,还闷罐子似的。每当夏日,家家户户就搬个竹椅在外纳凉,大人们聊着天,我们小孩就去外头追来追去地捉迷藏玩。每晚在外玩累了,我一个人不敢进屋先睡,就会从竹椅背后搂着妈妈的肩说:“姆妈,我要回家睡了!”
那天,我们小孩从街上玩回来后,我照旧走向母亲常常坐着的那位置,从竹椅背后搂上去说:“姆妈,我要回家睡了!”可是,那晚坐在本是母亲天天坐的那位置上的竟然是隔壁的一个阿姨。邻居们笑得很开心。我则尴尬得无地自容,感觉着难为情死了。
闷罐子平房,冬天倒是特别的暖和。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外头冰天雪地的,我家里就盖一条薄薄的棉被就足以御寒。睡到大半夜时,突然,家里钻进来一个什么不速之客,东窜西窜的,爸爸妈妈姐姐,还有我,大家一起开始捉拿这私闯民宅者。它从妈妈的床上跳到了爸爸的床上,爸爸用棉被摁住了它,原来是一只黄鼠狼!第二天中餐就多了一道红烧黄鼠狼美味,那张带长长尾巴的黄鼠狼皮拿到供销社卖了三元钱。
我就在这铁道边的小屋,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了十年光景,之后我就上山下乡去了农村,只有退休的父亲和母亲两人住着。
眨眼间已四十多年过去,高铁已取代了绿皮车,小站撤消了,那些铁路工人住过的平房成了一种以往的见证,定格在了黑白照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常常从我脑海的深处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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