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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想做个菩萨

“ 这样做,只为人家说一声“华妈妈真好”! ”

后溪,是个环山绕水的小村镇,村南是层层叠叠山外有山的群山,村后奔过一条清澈的百米来宽的大溪,也许村名就由此而来的吧。

村上有火车站、汽车站,四方八方的乡人要进城,都要来后溪乘车;村里有一带一公里长的后溪街,有供销社、信用社、饭店,四周围的乡人会从深山里走来,会从大溪的渡口乘船过来,会从东西向的驿道过来,或买东西或看马戏或游玩。

我们小伙伴常常会结伴在宽阔的大溪边玩。

那天,我们小伙伴望着大溪对面,有个小伙伴吹了牛,说他扔石子能扔到大溪对面去。我们就看着他扔,结果他把本来要扔过江去的石子扔在了人的后脑勺上,血就从我的脑后喷出来了,我赶紧用手捂着作品跑回家去。母亲从墙缝里掏来雪白象棉花似的蜘蛛网摁在我的伤口上止血。母亲只嘱咐我在外玩耍千万要注意安全,根本没一点要追究那伤人的人。

我想,本来应该是个不算聪明但也不算笨的人,后来我变得很笨就是被那一石子砸的。后果很重,至今我那被砸的地方还常常犯病人。

母亲走在路上,就有村人问她:“你儿子被人家孩子砸了脑袋,你怎么不找上门去算帐?”

母亲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砸的,是我儿子自己没站对地方吧!不好怪人家的。”

村人就说了:“华妈妈,你做人真好,跟活菩萨样咯!”

这时,母亲就有一脸灿烂,心里美滋滋的,还有满满的骄傲。

我们家人口多,就靠着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过日子,不说穷得哒哒的,手头也根本不可能不紧的,但比起周围没薪水的农民家庭,还是稍稍要好些的。

母亲乐善好施,但总是不顾家里的经济能力。我从小就印象深刻,家里总是前月亏空后月,父亲发薪水的日子还没到呢,可钱早已被母亲化光;上海大哥很顾家,每月都会寄些钱回来,可大哥的钱还没寄到呢,钱已被母亲用完。

常常有这个那个村人,到我家借钱,只要有人开口,母亲总是来者不拒,哪怕她口袋里已经没钱,她也会先从别人那里借来再借给别人。

邻村有个讨饭人,常常会到我们镇沿街沿路要饭,可是在别人家,他很难要到一口饭,只有到了我们家门口,母亲就会舀上满满的饭夹上菜,好好端给他吃。他掌握了这一规律后,一出门要饭就不去别人家要了,直奔我们家来要吃的。

家里来上海客人了,母亲就左邻右舍满世界地撒糖撒饼干,不够分的话,她会去供销社买了继续分。往往是等我放学回家,早没了一颗糖一块饼干。

母亲的钱不仅化在本村人的头上,还化在远近村人的头上。后溪是个小镇,远近村的人会来镇上赶集,或是进城到我们小镇车站乘车时候车,那些哥和姐的同学家里人就会顺便到我们家吃饭。母亲常常烧一桌子的菜和一大锅饭,请别人吃,搞得家里开饭店似的。

母亲从来都是只负自家而不负别人,哪怕明知人家骗她,她也不会揭穿人家。村里人向她借了钱,从不还钱,而是拿些我们家并不缺的米呀蛋呀来抵债。有些人见我母亲好说话,就故意地短斤缺两,拿九个蛋来说是十个,拿一斤不到的米来说是一斤多了。

我曾多管闲事,问母亲:“我们家总不能总被人家占便宜吧?这样不是太亏了吗?”

母亲说:“人家那也是没办法,家里有困难才这样做的。吃小亏可占大便宜,贪小都会失大呢。”

母亲在青田老家时,只是拎着一桶粥去凉棚施粥给过路人;在后溪的日子里,母亲是在自家摆了一张桌,过年时摆上全鸡全鸭全鱼供菩萨,平时常常烧满满一桌的菜请客。那些哥的同学,早就跟哥不来往了,但成了母亲的干儿子;那些姐的同学跟姐早就不来往了,但成了母亲的干女儿。家里常常是食客满座。

母亲之所以这样做,只为人家说一声“华妈妈真好”!只为将来上天堂做个真正的菩萨。

那是个周日,母亲以为儿女会有谁回家来看她,或是有哪干儿子干女儿的会来家里做客,就烧了满满的一桌菜,等着有谁回家来。但母亲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来一个儿女或是哪个贵客。

那最后的晚餐,母亲对着满满一桌菜着实发呆了:这么多的菜,她和父亲俩怎么吃得完呢?菜里有一道螺丝是二哥最爱吃的,母亲没牙,但吃多了很难消化的螺丝。

翌日清晨起来,母亲想梳头但手举不起来了,母亲想跟父亲说点什么但嘴歪斜了失语了。父亲赶紧带着母亲,拦下一辆过路车,去了衢州铁路卫生所看病,接着转院到了金华铁路医院抢救。

就这样,母亲再不能烧很多很多菜给她的儿女或者她的那些贵客吃了,在医院抢救后出院,母亲就卧床不起瘫痪了。从此,家里就从食客满座的热闹,跌落到门可罗雀的冷清中。

终于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贵客,总以为她是专程来看母亲的。等她一开口才知:是来借钱的!

如今母亲已去了天堂,一定做成了菩萨!我只能颔首合掌默默地拜拜母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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