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先提什么老脸不老脸了……我要儿子 ”
“怎么见?”爹问。
我挠了挠头,犹豫地说:“就是……约她出来呗……去县城逛一逛……赶个集什么的……”
爹和娘说了后,娘很高兴。
下午,爹便骑上自行车去了西村,见了媒人,说了我的意思。
媒人去了女方家,女方家说不要走亲戚,两个孩子见见面就行了,省得满大街都知道……至于见面,也没必要去什么县城,大热的天,就约在媒人家里,到时候让两个孩子说会子话吧。
爹回来这么一说,我很高兴,觉得这一切都正合我心思。
这次见面,我决心要认真地看一看女孩子,记住她的模样,认真地和她说半天话,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到了这一步,说实话,我内心里也隐隐有了点认命的意思,可在这认命之前,总得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下对方吧我很懊悔定亲时的草率,不论是因为应付还是虚荣,我都不应该连模样都没记住,话都没说几句就定下了亲事。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骑着自行车就去了西村。见了媒人,扯了三两句闲话,媒人让我在家里等着,她去女方家把女孩叫来。
我一个人坐在媒人的家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屋顶上发黄发灰的苇子和檩条,望着墙角大大小小的蛛网,想着女孩子来到会是什么样子,想着她会问我什么,我又该问她些什么……我的心很有些紧张,紧张之中还有些期待有些忐忑这是相亲时没有出现的情绪。
坐了好一会子,媒人还没回来。我喝了一会茶,坐得身子有些僵直,便起身到院子里乱逛,看媒人家喂的猪,猪圈的围墙不高,粪坑很大,猪粪在积水里发酵时时冒出黑色的泡泡。一头挺肥的大黑猪吃饱了食悠闲地躺在窝里睡觉。我唤了猪几声,那家伙没听到似的不理我,只回我几声呼噜的长短句。我弯腰从地上拣起一块土坷垃,对着猪鼻子砸了过去,猪哼哼了几声,甩了甩蒲扇似的大耳朵,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伸过手,揪住了它的大耳朵,一只手抚着它的背,另一只手却把那大耳朵卷成纸筒模样,猪抬起头,大概也嫌我无聊,又一次甩了甩耳朵,回到它睡觉的地方,躺下,再也不理我了。
“懒熊,一天到晚光知道睡,真是头猪啊!”
我很无趣,骂了一声猪,然后转身又回到屋里。
我等了大半天,媒人没有回来,女孩子也一直没有露面。
一直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媒人才从外面回来。
我急切地问了句:“大爷,她呢?”
媒人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说好的事,可谁知,今天一大早,香兰她姨家有事,把她叫了去……”
“哦……”
“刚才她家里人去去叫她了,可到底没见到人……”
我的心忽地一松,像一直悬在半空突然落地了一般,既觉得有些失望,又觉得好像一直压在我心头的东西一下子被搬去了似的轻松……
我知道她是在躲我,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我曾经来过,我想认真地和她见上一面,想和她单独坐在一起,谈一谈各自的生活,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下对方。
可她躲了,不见我。是埋怨我定亲两年来的失礼么,是以这种方式报复我的轻慢么,还是以这种方式暗示我什么,我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内心突然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
媒人留我吃饭,我没有留。和他说了几句客气话,推起自行车骑上,就回到了家。
“唉,黄了,这事要黄了!”娘愁眉苦脸埋怨我。
爹抽了一棵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黄不了,要黄早就黄了!这里面不定有什么别的事儿。”
正如爹说的那样,后来媒人专门来我家,给我爹说那天香兰本来是要见我的,可又怕见了我没什么话说,有点腼腆就躲了出去。
我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可在我心里却自此有了一个明确的决定。
离高三开学还有一星期,我对爹娘说:“我想退亲。”
娘一惊,接着就是骂。
我已经习惯了娘的骂,骂就是娘对我施加的最好的教育。而且很多时候我知道,娘骂得很有道理,虽然有些道理完全入不了我的脑子。
爹也很生气。
退亲是很丢人的事,不论是男方还是女方,定了亲再退都是村里人的笑话,肯定会被村人们谈论一阵子,小村不大,谁都生活在谁的眼皮底下,里屋里放个屁,整个村子便也闻到了臭,何况退亲这样的大事。
“不能退,定了亲怎么能退呢,马上就上完高中了,毕业就娶家来,多好的事!”娘说得斩钉截铁。
“人家等了两年多,什么也没计较你,你说退亲就退亲,丧良心,对不起人家哩。要不是你,人家香兰说不定早就娶进门生了孩子,这倒好,等了两年多,等来一句退亲,这不行,绝对不行!”
是,我承认娘骂得对,我是理亏,定亲两年多,人家没揪过任何礼节是非,我心里也知道。可是,这桩亲事自当初定下来那一刻起,我就心里不痛快,心里就觉得别扭得慌。可这话又让我如何说出口,即使说出口,又有谁能理解呢?
“我当初就不乐意……”
一句话没说完,娘就跳了起来:“你这是放屁,当初是谁答应的,该是别人逼你的?也不怕撒泡尿照照影儿!就你这熊样子,能有人跟你就不错了,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我不再说话,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任娘和爹质问和责骂。
我把自己变成了木头,变成了石头。
“都是上学上瞎了心,还识文解字呢,识的狗屁文!安安稳稳在家多好,哪有这么多事?不行就别上了,中专考了两年都没考上,考什么大学?算了,不上了,在家憋着吧!”
一天,两天。
我曾经平心静气地和爹娘说我的苦恼,爹娘不听。他们一致认为我这样做亏了心丢了人要被人戳脊梁骨庄稼人过日子,穷可以,苦可以,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绝对不可以。
他们给我讲道理,拿四邻八乡亲戚友人的例子反来复去讲道理。
我给他们讲我的苦恼。结果是谁也听不进谁的理去。
愁云惨雾,空气似乎压抑得挤出了水,爹娘唉声叹气,我低头耷拉脑沉默不语。
僵了两三天,谁也不妥协。没有办法,那我就只能耍无赖这几乎是天下儿女对付爹娘最后的却也最有用的办法。
“不让上学了是吧,不让上我也得退亲,我铁心了,大不了一死,到底是要儿子还是要面子,你们看着办!”
我不说话,不吃饭,不论谁劝我都不张嘴说一句话。
娘气得只是骂,骂我,骂爹,骂院子里不听吆喝的羊和鸡。
爹一袋一袋地卷着旱烟,听着娘的骂声,不时地歪头看床上躺着不吃也不喝的我,一声又一声叹息……
又过了一天,本家近门的几位长辈都围在一起商量事儿。
“退亲咱是说不过理去,实实在在说不过理去,可是不退亲又能怎么办?他闹死闹活不听任何人劝……”
“这狗操的从小就这样,拧种一个,认准的事谁也劝不回……”娘恨得咬牙切齿。
一屋子人叹着气,没有谁能拿主意这样的事人人都明白,谁也拿不了主意。
爹把嘴里含着的烟卷子吐在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脚来回地踩地上的烟卷子,最后,他立起身:“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了,退就退吧,丢人就丢人吧,我认!”
爹在家里几乎不大拿主意,平常我们见惯的是娘安排,爹执行,家里家外,人情往来,几乎全是娘操心拿主意。
“都是你惯的!考中专那次是你,这次退亲还是你,你就由着他来吧!”
娘恨恨地吼着爹,爹不说话,又从口袋里掏出旱烟叶和早就裁好的纸片,卷起一袋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退亲哪有这么容易的,花出去的钱一分钱要不回来不说,打血架拼人命的都有,你们等好吧!”
确实,这样的事也不少见,哪方悔亲了,被悔亲的那方亲戚老少闹到家里来,温和的沿着村子提着祖宗骂一通,诅咒一通,让悔亲的一家脸面扫地,稍激烈的就会闯进家里来,把家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甚至有的连屋顶都被刨开了,至于两家都强硬拼铁锨动刀子的也有,场面非常吓人……
爹扔掉了长长的烟尾巴,幽幽地叹息到:“唉,算了算了,我不要什么老脸了,我要儿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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