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像击打一个无辜的囚徒 ”
25年前的小镇大街上,不时有大货车开过,“隆隆”的噪音打破乡村的宁静,宣示着一个浮躁时代的挺近。小镇被105国道一分为二,笔直的柏油马路扬长而去,留下工业文明的气息。
在大街南头的十字路口旁,出现了两张台球桌,台球的撞击声显然要比铁环的“叮当声”更有吸引力,少年们纷纷放下铁环、扔掉弹弓、拿起球杆、瞄准、出杆。“黑八”落入球洞中的欢呼雀跃构成了我对娱乐场所的最初印象。
台球桌露天摆在路口,旁边放着石棉瓦、塑料布以防备雨水的不请自来,街上的尘土被车辆搅动起来,让人和球桌全都灰头土脸,因此我始终无法把“台球厅”与我儿时打过的台球相联系在一起。
白色的母球撞向带有号码的色球,就像击打一个无辜的囚徒,这引起绿色桌布上方的世界一阵“骚动”,这“骚动”不能压制、只能抻长脖子纵观全局待其自然平息,然后轮换对方上场,再一次出杆、新的“骚动”开始,然后伴随着成功的喜悦或失手的叹息结束。这像极了发生在地球偏远角落里的部族冲突——全世界的人们联合起来坐在一个叫联合国的地方对其品头论足,却无法制止。
我被蕴藏在台球里深不可测的物理学原理所吸引,弹性势能与动能的转化、角度与“厚薄”的微妙关系、旋转与走位……万事俱备,但心理波动,球歪得离谱,这又让我从物理学的反思上升到心理学的窥测……看得久了,我手心出汗、跃跃欲试,拿起跟我个头差不多高的球杆来到球桌旁,呈上在手中攥的皱皱巴巴的毛票——“老板,打一杆!”
老板个头矮小、眼睛贼亮、声音尖细,长相符合人们对于奸商的一切合理想象。老板姓郭,但人们从不提他的名姓,所以,“三盒子”这个搞不清来由的绰号响遍小镇。
“三盒子”看到生意来了,笑逐颜开、拿起摆球的三脚框摆球,那时我总在心里为“三盒子”做计算题——摆一个球能赚到多少钱。因此,刚开始学球的我打得格外“珍惜”,不会轻易让球落袋,“三盒子”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半天打不完一局直撮牙花子,我想,那时他才不会为我们的球技而发愁、他发愁的应该是我们何时才能打完一局。在如何让我们把一局打得更快问题上,“三盒子”做出了努力——他把同样花色的球摆在外围,一杆开球有时就能进一半。“三盒子”这个时候总会大声叫好。
有时,“三盒子”到后院撒尿,回来时看到球桌上的球不少反多,便会拉下脸来、目露凶光,我们知道,跟“三盒子”的这场斗智斗勇我们漏出了马脚。
随着我越长越高,球技也越来越高,一局球几分钟便能结束,而我们也对偷偷摸摸把落袋的球拿上来重打的行为感到不耻了,于是我们跟“三盒子”谈判——不再按局数而是按照时间交台球费。后来,我去过很多台球厅,清一色的按时计费,这肯定是台球高手推动的计价方式的变化。按时收费后,站在一旁观战的“三盒子”在看到球落袋时发出的赞叹那应该是发自肺腑的了。
小小的台球桌经常被围得水泄不通,各种“高手”混迹其中,有用一只眼瞄准的“独眼龙”;有每次出杆都要震一下脚的“十八路谭腿”;甚至有喜欢反握球杆蹲在地上打球的怪人,我们称之为“蛤蟆功”。但无论哪种功夫,似乎都将“大力出奇迹”奉为第一信条,所以,总是会看到台球飞出球桌滚向大路。
“三盒子”心疼他的台球,他打台球号称“温柔一杆”,轻轻一推白球,色球却总能乖乖落袋。跟他对打有个好处,赢了便可以不用交台球费,这激励了众多高手前往挑战,但往往被“温柔一杆”斩于桌下,钱照交不误。
马路、夕阳、台球桌,在我记忆里抹下了浓重的一笔。
前几天回老家,看到邻居家院子里竟然有两张台球桌,上面放着粮食、农具等杂物,台球桌的木腿已经腐朽。邻居说,这两张台球桌是“三盒子”当做废品送给他的。
我凝视着破烂的球洞,似乎又听到里面传来了“黑八”落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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