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事儿?天塌不下来! ”
我正忙着改作文呢,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接通电话,却听不到声音。
“喂,哪位?说话。”
“老师……我……毛毛……”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
“怎么了,你?”这妮子,十八九岁了还爱哭。
“你来学校吧……给我当家长。”
“怎么了,你慢慢说。”
“学校……要……开……我……回家……”
“什么?”我“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像挤牙膏似的,我弄清了事情的大概。毛毛谈恋爱了,和同级的一个男生,在操场被深夜值班的老师发现了,学校要求男女双方的家长去学校,先把孩子领回家反省。
嗯,我理解,一中向来管理严格,尤其对这类早恋事件更是从不手软。
对,就应该这个样子,学校就得像个学校的样子。
“我不敢叫家长……”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清了她的意思,“爸爸能给我急死……要是村里人听说了,我还怎么回家见人?”
哦,这是让我当爹啊!
唉,这孩子!
哦,毛毛十八了啊!那个洗不干净脸,像猫舔似的这一块那一块灰的小姑娘长成大人了,知道谈恋爱了。
可这节骨眼上,怎么会这样呢,不到半年就要高考了啊!
“老师……你来吧……当我家长……”
“犯傻也得分时候吧……事情已经这样了……下午我和你师母去你们学校。”
毛毛是我的学生,准确地说是我曾经的学生,她在初中时,我教她四年。
(一)
那年,她十二岁,坐在乱嘈嘈的教室里,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黑葡萄般的眼珠骨碌骨碌地看着教室,看着黑板,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怯怯地,却又分明带着几分野气。
短短的发,无规则地蓬松着,像秋风吹摆的满原的草,硬扎扎地自由蔓延;脸很清秀,搭眼一看那眉毛和眼睛,就能看出内心的灵透,皮肤倒也算白净,只是——脸和脖子洗得很不彻底,应付了事似的一把水撩过,像花猫舔食似的,这儿那儿的还带着灰垢,嘿!肯定是个淘气的家伙。
不知怎的,我一下子就注意到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走到她身边。
“我叫毛毛,老师。”她急急站起来,脸红红的,眼却低低的瞧着课桌。
“我问你在学校叫什么名字,不是问你小名。”
“我就是毛毛,从一上学就叫毛毛。”她抬起脸,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哦,好奇怪的名字!
“好吧,你担任咱班的班长吧,帮老师管一下班里的学生。”
“啊——,不行!”她摇头,“我没当过班长……”
“你一定行,试试!"她没再说话,满脸却是惶恐和困窘。
“没事的,你能行,不会管就多问,大胆管,天塌不下来。”我拍了拍她的脑瓜儿,补了一句,”放心,天塌下来有老师。“
她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紧了嘴唇。
(二)
刚上任两天,她就哭啼啼地找我来了。
问她,也不说,光哭,光用手背抹泪儿。
“别先哭,你看脸都叫你抹成迷彩服了,上学不洗脸吗?”
她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手也离开了泪水冲刷的脸。我顺手递过一个小镜子,“自己看,脸成什么样了?”
她看了一眼,“噗哧”一声就笑了,“这是手上的墨水……”
真是小孩子,腮上还挂着泪猴,却”噗嗤“一声绽开了笑容——多像那夏天,这边还下着雨,那边却是明晃晃的太阳啊。
“说说吧,怎么回事?”她洗完手脸,站回了我身旁。
“他们乱成一窝猪,我管他们他们不听还瞎起哄!”她的声音真高,透着针尖似的锋利。
“谁啊?”
“就是赵禾,陈洪还有吴晓那一伙子。”
嗯,这几个家伙确实欠收拾,属于泥鳅类型的,自己不老实还到处搅乱。
“那就哭啊?”我笑着看她,眼里有点嘲笑的意味。
“不是,我管他们,拉他们起来,他们给癞皮狗一样坐那里不动,我……我就……”她突然不说了,眼神避开了我的视线。
“你就怎么了?”
“我不小心挠破了他们手……”沉默了一小会,毛毛轻声说到,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这一挠可就把班里挠得更乱了,那些坏小子一定全起哄。”
“你怎么知道?”毛毛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就在班里似的。
“没事,天塌不下来,哭啥啊?瞧你这点出息!”我微笑着,似乎生着气,又似乎玩笑般地挖苦。
“我不想当班长了,老师,我管不了!”毛毛两手抠着校服的拉链,脸也不抬。
“管不了就对了,什么都叫你管了还要老师做什么?”我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她说。
“不管什么事,做不好可以学,但不能当逃兵,败兵不可耻,但逃兵可耻!”
“记住一件事,以后遇到事该管的还得大胆管,实在管不了就来找我,别怕犯错误,别怕挨批评,知道吧,天塌不下来!”
“他们瞎起哄,他们合着伙儿编排我!”
我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的事我会处理,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作为班长,管他们是对还是错?”
“对,当然对!”
“既然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以后也要记住这句话!”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但是,人家再有错,咱也不能上去就挠破人家的手。给人家道歉。”我话头一转,批评她。
“嗯!”她嘴里答应着,影子已经窜出了办公室。
——这小妮子!
(三)
那年,她十五岁,刚结束毕业班的第一次月考。
一进办公室,我就看到桌子上一张大大的纸条:考砸了!我完了!!
我随手揉成团,扔在了纸篓里。
第二天,又看到纸条:考砸了,崩溃!
我把纸团又一次扔进纸篓。
唉,这孩子!一千多学生,她不就是退出了前五十名嘛。
第三天,毛毛找上门来。我就知道,只要我不理她,她一定会找到办公室来的。
她想听我的安慰,用我的安慰来抵销内心的失落——我见惯了,越是优秀的孩子,我越不惯你。
“老师……”她站我跟前,一句话还没说完,眼泪倒是“啪啪”地掉了下来。
唉,女孩子就这样,泪珠子不值钱,什么事儿都能惹出一脸泪猴儿。
“别自寻烦恼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失败一次,天也塌不下来!”
看我没给她好脸色,她低着头,泪珠子“噗噗”地落在作业本上。
“行,你先哭……”我扭过脸去,不理她。
“我考得太差了,从来没这么差。”她抽泣着,很委屈的样子。
“哪个老天爷规定的只有你才能考第一啊?老虎还有打盹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呢,人活一辈子,谁还不经点挫折啊,天外还有天,不光你毛毛!”
“你有一次不是第一就哭成这个样子,那人家从来没法拿第一的得怎么办?那得用泪珠子浇地啊?省电省水又省钱,那还成本事了!”
她不吱声。
“努力考第一,习惯成优秀,这都没错。但是,毛毛,老师还真得告诉你,一个人不能光想着第一和成功,也得学会接受失败,人这一辈子,谁也不可能光第一,难道咱一事不顺就得喝药上吊跳黄河?”
她直点头,嘴唇咬着,但我知道她心里的结解开了,我太了解她了,只要说到点子上,狠一点重一点的话尽管砸,她内心皮实着哩。
一阵子电闪雷鸣,她没想到我不光没安慰,还又狠狠地挨了一顿批,她紧咬着嘴唇,低着头,转身回教室。
“抬起头,往前看,大步走!记住,考砸了,天也塌不下来。”
人走远了,我的吼声还在。
(四)
接毛毛的电话后,我和妻下午赶到了县一中。
一番交流,毛毛做了深刻的检讨,留在了学校。
半年后,毛毛顺利考上了心中的大学。
(五)
又是几年过去了,毛毛毕业了,结婚了,当了母亲。
一天,在酒桌上,远道而来的毛毛一家三口和我们一家聚会。
十多年过去了,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男孩,那个在操场上和毛毛约会被抓个现行的男孩——呵呵,当年的男孩,现在已经是四岁女儿的爸爸了。
气氛很热烈,场面很温馨,毛毛四岁的女儿小精灵儿似的,围着桌子不停地跑来跑去,拉着妻子问这问那。
“就是他?”
几杯小酒下肚,我还是没忍住,问毛毛。
毛毛脸红了,接着就笑了。
“嗯,就是他,罪魁祸首!”
“老师,来,来,咱喝酒!”
那“男孩”站了起来,恭敬地举起了杯:“毛毛常学你一句话,我算记住了。”
“哈哈,什么话啊?”
“什么事儿?天塌不下来!”
“好好,好,咱喝酒!不就是几杯小酒子吗,没事,天塌不下来……”
酒桌上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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