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谁经过它时都会肃然起敬 ”
入伍时,新兵们按照接兵干部的要求,把散发着新鲜味道的墨绿色被子打成胖胖呼呼的背包背着出发。进入营房的头一天开始,就是折腾那些胖胖呼呼的被子,所有新兵因为被子没少被收拾、没少被班排长从床上掀到地下、没少被骂“迷糊蛋”,也因为被子叠成了有棱有角的豆腐块没少被表扬。慢慢的,不服管理的被子被辅在地板上用木凳压、用水捏,也出折成形了,甚至一些聪明的战士找三块量好尺寸锯好的三合板,前面后面一塞,捏捏边边角角,许久不用为叠被子发愁。所有战士的被子也由新鲜味道的墨绿色成了斑斑点点、汗味、脚丫子臭味的淡绿色,淡绿色成了清爽的黄白色。三年五年以后,若大的士兵宿舍只有一两个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薄薄的黄白被子摆在洁白床单上的一头,任谁经过它时都会肃然起敬,它的主人一定是一个经历过风雨,看到过彩虹的老兵。
曾经惯用睡袋的外军来到196迎外旅参观,看到士兵们的宿舍里整整齐齐的被子很是差异,问:Well, what's the use?这,有什么用?战士们的被子已经不是寒冬腊月冬夜里取暖的家什,而是一个士兵荣辱、成长的标志,更是一个战斗集体步调一致、顽强作风的展现。
我是老兵,当然也有一条留有青春印记、薄薄的、黄白色的被子,只是……
军务股又安排来一个河南籍战士小王,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身材魁梧。一天夜里,外面冷风呼呼地吹着,干枯的树枝发出“嗖儿嗖儿”的响声。这个月轮到四连站后门岗,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穿戴整齐,抓起手电筒先到宿舍查了查铺,又往后门四连哨位走去。后门飘曳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寒风里正打着拳,看到有人朝哨位走来,他紧忙收起拳脚,大声喝到:“口令?”我答道:“黄,回令。”他回答道:“河。”是那个刚调来四连的河南籍战士。我说:“你的拳打的不错嘛。”他笑笑,立正站着,他从军区调来,军事素质很不错。没有任何遮挡的北大门,一股股凉风往里灌着,黑乎乎的不见人影,穿戴严实的我也不禁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又往绿色木质的岗亭里瞅了瞅:“咦,你的大衣呢?”他犹豫着说:“丢了。”这么冷的天,他这是打拳取暖啊。我说:“怎么不跟你班长说?你等着。”我一路小跑回到妻子女儿来探亲住的连队储藏室,然后轻手轻脚推开门。听到响动,妻子从厚厚的被子里抬起头看了门口一眼,懒散地问道:“回来了?”“嘘……别吵醒了孩子,我拿个大衣”,妻子又把头埋进了厚厚的被子里。我从她们被子上拿起刚从军需要来的一件士兵军用大衣,又给女儿掖掖被子,把大衣夹在腋窝下急急地来到哨位:“给,把它穿上,这是大一号的,别冻着了。”他摆着手说:“连长,不用,不用。”我直接扔给他,就往回走,他跟了两步又退了回去。从口中呼出的一股一股白色哈气瞬间消失,寒冷的夜,我赶紧回“家”睡觉去。
第二天,刚刚收操,我爬在床上咯吱着赖床的女儿,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妻子早已把用电饭锅熬好的白米粥乘到瓷碗放在了小铁桌上,又把小通讯员从连队食堂打来的馒头和一盆菜摆上,喊我俩起来吃饭。忽然,大门外面传来洪亮的一声:“报告。”我赶紧捏了捏女儿光滑柔润的小脸,从床上坐起来:“进来。”小王端着叠好的大衣走进来:“连长,还您大衣。”刚才听声音,知道就是他。我说:“你拿去用吧,不要还了。”他急忙说:“连长,那哪行。”我说:“听命令!以后你发了再还给我,去吧。”他犹豫片刻而后郑重地向我敬礼:“是。”转身回去了。
冬去春来,又送走了桑拿天的夏日。
马上就要熄灯了。忽然,正与刚刚来探亲的妻子女儿在连队储藏室改成的家里嬉笑玩乐,大门外面传来洪亮的一声:“报告。”一听就是小王的声音。“进来。”他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连长,我爸来了。”我赶紧起身,“来,来,快来坐。”他们父子俩坐下了,妻子忙泡了两杯茶递到他们手里,他们赶紧起身接着,点头:“谢谢。”妻子抱起女儿说:“你们聊着,我带孩子转转。”小王起身说:“嫂子,不用了,我们呆会儿就走。”妻子说:“没事,没事。”看着她们娘俩走出家门,小王又重新坐下。我与他父亲聊起他们家庭,兄妹几个,他父亲说:今年收成不错,自家棉花长得也好。说着,起身走向门外,提进来一个大大的编织袋子,说:“这是自家种的棉花弹成的棉套,专程给连长送来。”我大吃一惊。雪白雪白厚厚的棉套铺开的话,比我们现在两个单人木床拼成的双人床还要大。我愣了一下,心想这棉套让人家拿回去也不好,只得说:“老哥,这礼重了啊,这样吧,我给您二百块钱,就当我买了。”小王父子的脸刹那变了,他的爸爸本就黑黑的脸庞一下竟然在黄色的灯光下亮了起来,嗓门也大了起来,一阵方言,我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小王忙解释道:“连长,钱绝不能要,俺爹专门来的,也是一片心意。”我看看有点着急的父子:“好吧,老哥,您别激动,心意我领了,孩子在这儿您尽管放心,他也听话,军政素质也好。”小王的父亲面色好了许多:“知道、知道,俺放心,俺放心,谢谢连长对孩子的关照。”又坐了一会儿,一口水没喝起身要走,我对小王说:“晚上安排你父亲住团招待所吧,一会儿我就联系。这两天你赔你父亲在唐山转转,我跟你们班排长交待。”“谢谢连长”父子俩便仓促地走出房门。
从门口回来,看着床上雪白雪白厚厚的棉套,有点愣神,这父子!从来没有收过战士礼的我心里真有点惴惴不安。此时,妻子女儿与通讯员说说笑笑地回来了,看到我站在屋子中间发愣,就问:“怎么了?”我向床上努努嘴,妻子惊讶地说:“呀,好棉花啊。”走到床边,一边用手摸着棉套,一边说:“还是新棉花,这可以做两床厚厚的被子呢。”然后,妻子又象回过神似的:“是小王他爸爸拿来的吧,给人家钱了吗?”我耸耸肩:“他们父子俩都要跟我急了,算了,交给你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妻子高兴地招呼小通讯员帮忙把棉套又装进了编织袋。女儿早又缠上了我,我把她又“马夹”到脖颈在地上转起圈来,逗的女儿“咯咯”直笑……
过了几天,训练回家休息,突然发现床上多了两条裹着漂亮花被罩、厚厚的、松松软软的被子,妻子看着我得意地说:“那是小王他爸拿来的新棉套,我打了两床被子。”我恍然想了起来,往床上一躺,靠在新被子上,嗯,是挺软乎的。我突然又想起了啥,探头找了找,问道:“我被子呢?”妻子说:“你的被子旧了,我把背套洗了,棉花都和这新棉套打一块儿了。”我一听,一下坐起来,内心火气腾地升了起来:“你这人,那被子跟了我好多年了!还有,你们回去了,这花花绿绿的被子摆在连部象啥?”女儿被我的大声吓得“哇”地哭了起来:“爸爸,别生气,爸爸,呜呜……”看着泪流满面可怜兮兮的女儿,火气消了不少,妻子也有点生气,躺在床上背过身子也不搭理我俩了,我哄着女儿,把她脸上、鼻子嘴上的泪水鼻涕擦干净,逗着逗着,女儿又“咯咯”笑起来。
下午离开家的时候也没与妻子打招呼,到了晚上十来点钟,蹑手蹑脚摸进家门,女儿早已经睡了,妻子那边也没有动静,就脱衣睡觉,咦?昏暗的台灯下,我的被子不是好好在椅子上摆着吗? 我又探头看了看妻子那边,把衣服扔到一旁,睡觉,明天再说。
原来,黄白的被子皮儿在,里面的棉心换上了结婚时的旧棉套。唉,和以前的被子也差不多。算了,凑合着使吧……
过了好长一阶段时间,我从《读者》里看到这样一篇文章: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你无意间帮助别人的一件小事,对你来讲可能是举手之劳或者人之常情的一种关爱,可是却会影响到他人,给他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便利,他的幸福指数因此而日益增长。小王的父亲不远千里送来一条新棉被,那是多大的一种情份啊!至今,我们家还在用着那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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