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敢情我手上这只虚弱的小精灵是食人魔？ ”
我第一次看《安徒生童话》，就迷恋上了水里面那位有着人身鱼尾的美人鱼。
我时常幻想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暗淡的月光铺满水面，和风吹起，整个水面便乍然皱起嶙嶙峋峋的波光。和风从凸出水面的巨石和岛屿中间吹过，或者是从一只正漂浮在水面上休憩的水鸟的头顶掠过，风里夹杂着温度和湿度各不相同的水汽，还有它每到一处随之携来的种种讯息。
而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可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水下，是另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在那个暗流涌动的地方，生活着许许多多形态各异的水生族群，它们有各自管辖的领地，它们建造属于自己的城堡，它们铺路造桥，有守卫的士兵，也有统领全员的国王。它们在水中快速地移动，躲避危险的敌人和迅猛出击。它们之间有爱情，缔结婚姻也生育子女。它们建立属于它们自己井然的秩序。
然而我相信那些胸口长出鱼泡的鱼儿们，还有英俊的人鱼王子和婀娜的人鱼公主，也时常在深夜无人时，偷偷地溜到浅滩上呼吸和换气，那是它们和这可以自由呼吸，可以触摸得到，可以真切感受得到的真实世界，发生交集的唯一机会。我想这就足以解释为什么我每次去水库边钓鱼，都能看见无数白色的气泡堆积在岸边，随着浪潮冲到岸上，又随着波浪重新回到水中的现象了。
小心，水浪冲到你的脚上了！发小阿伟一边伸手拽住我的胳膊一边说。
我低下头望着沾满白色泡沫的双脚，一阵冰凉从脚底渗上来，才从刚刚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钓到了吗？我用清水冲掉粘在脚上的泡沫，重新回到刚才坚守的岗位上说。
没见有什么动静。
也罢，钓鱼也是一件十足磨炼耐心的事情呀，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钓到的。我这么想。
这一片辽阔的水域就在我家门口，每天清晨醒来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水库静静地横躺在山底。从我家要到水库，走一小段下坡路就能够走到。
这水库是个死水湖，这会儿的水面上见不出有什么动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船只，间或有两三只水鸟偷偷地浮出水面换气。更远一点的地方可以时不常地听见大鱼翻身的声音，或是几条银白色的小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翻腾身体，划出一道道亮眼的弧线。
我和阿伟手持鱼竿，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调侃着。
忘了说，这钓鱼竿可是我们俩自制的。
爷爷奶奶的古厝门前是一片黄土坡，下了土坡，就是一片掩映的竹林。竹林里生长着野生的细竹子，还有爷爷奶奶种下的粗大的竹子。大竹子每逢梅雨季节的时候，都会在根茎的地方，冒出肥美粗壮的竹笋，我们锄下竹笋把皮去掉，光是竹笋肉，一棵就有好几斤呢。竹林里粗壮的竹子和长得清癯的野竹子交相穿插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形的天然的森林屏障。而我和阿伟要找的竹子是较为细小的那种。
因为土坡是花岗岩堆砌起来的，整片竹林下面都是散落的大块小块的花岗岩碎石，极为难走，我和阿伟就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在细碎的花岗岩石上蹦来跳去，像两只得了香蕉的欢快的猴子。
挑选的细竹子长度要刚刚好合适，每枝大概有半层楼那么高，粗细程度呢，以握在手中感觉舒适，不至于过粗也不至于太细为准。竹子砍下以后，再在竹竿的顶部绑上透明的鱼线和鱼钩，这样，一根完美的鱼竿就诞生啦！
我抬眼望了望稍显平静的水面，只看见丝丝缕缕的微风轻轻拂过水面，我相信我所见到的一切，只是这一方小小天地中的冰山一角，我看不到平静的水面之下，那个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节点，幽蓝深邃的湖水中暗流涌动，动物世界中为了生存而展开的激烈搏杀。
以阿伟生性好动的个性，再没钓到鱼，他恐怕要疲累得心力交瘁吧。
再给我来两条蚯蚓。阿伟高举着鱼竿说。那鱼钩上的蚯蚓早已被馋嘴的小鱼儿们啖尽，恐怕除了几抹鱼吐沫，其它的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
喏，给你。我递给阿伟两条蚯蚓。那两条蚯蚓在我手上，还依然生龙活虎地蠕动着，仿佛知道自己即将要走上断头台一样垂死挣扎。
我蹲下身来，将一截早已断气的死蚯蚓抛入水中。我听见它咚地一声沉入水中，被不断冲刷上岸的湖水裹挟着流到更深更深的地方。那截蚯蚓还未及沉入阳光无法触及的渊底，就被一群从深处游来的小鱼撕扯开来，像球场上运球的健将一样，你传给我，我传给你。我看见它们一边撕扯，一边直直旋转着往下游动，直到我的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那一定是生命和死亡可以共生共存的，很深很遥远的地方吧。
当一丝被拉扯的触感从鱼竿上缓缓传来，我预感到一定是有小鱼上钩了。我紧张得双手发抖，高兴得欢呼起来。阿伟也赶紧抛下手中的鱼竿，帮我一起把鱼线拉上来。
鱼线带着晶莹的水珠离开水面，鱼钩上是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鱼。我和阿伟把鱼钩上的小鱼解下，鱼儿拿在手中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只扁扁的，遍体金黄的小鱼。它的嘴巴一张一翕，显出刚出水面来到空气中的惶恐不安。它的嘴巴遍布尖锐的獠牙，像一只口里吐着恶气的凶狠的野兽一样。
我知道这是什么！阿伟叫道。
什么嘛。我说。
大人们管这种鱼叫食人鲳。
食人鲳？
我乐得大笑起来，敢情我手上这只虚弱的小精灵是食人魔？
我才不相信这是什么食人鱼。于是我不顾阿伟的劝阻，将食指伸进了小鱼的嘴巴里。刚送过去，还没伸到底，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随着它的嘴起齿落，我的食指指头被咬掉了一小块皮。
动物凶猛！
刚才的一幕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赶紧把手上的食人鱼扔进鱼袋里，继续优哉游哉地给鱼钩上蚯蚓，抛出鱼线，然后坐在小马扎上等待下一只小鱼的上钩。
后来的半天时间里，我和阿伟又钓到了许多小鱼。有全身长满铁青色花纹的罗非鱼，还有一些曾经在空中翻身舞蹈的银白色小鱼。
我们把鱼袋里的鱼带回家以后，我用家里的煤气灶烧了一盘红烧鱼。鱼的熟度和色泽刚刚好，撒上青色的葱花，再浇上红红的甜辣酱，外焦里嫩的口感，让人无尽回味。
阿伟在我身旁啧啧称赞我的厨艺，而我表示自己是第一次下厨，从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能做得这么好吃。也许是因为从小看着妈妈做鱼长大的缘故吧。
我和阿伟并肩坐着品尝盘子里的红烧鱼，在我们断断续续的言谈声中，我仿佛看见盘子里的鱼儿动了动它们的眼睛，摇摆着身体和尾巴，从盘子里游到空中去。而我的身体也长出了鱼泡和鱼鳍，还有一条可以开裂成两条腿的鱼尾巴。我们在空中盘旋着上升，自由自在地游动着，嘴里吐着气泡，细声交谈着。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我对着桌上的鱼儿们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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