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梦想,湮没在悠悠岁月里,寻不回来了 ”
老爸的文学梦,被我们集体扼杀了
那天,写网文得到了生平第一笔稿费,虽然只有区区两百元,但带给我的狂喜,丝毫不亚于买彩票中大奖。我激动得四处嘚瑟,向老爸老妈弟弟妹妹一一报喜。
激动程度仅次于我的人,是老爸。他嘿嘿笑着说,写吧,你从小就挺有天赋,从三年级起,就能写好几百字的流水帐了,从清早起床写到晚上睡觉……(唉,我能把这理解为褒奖吗?)
过了几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又在一个公号上过了篇稿子,这回,新鲜劲儿已过,只告诉了老爸。
没曾想,老爸俨然理解成,从此我能靠写作赚外快了,高兴的逢人就炫耀,还到处劝人家也学着码字赚钱。唉,孰不知,仅两篇文章写完,我就有才尽之感,再写不出新意了。
想起某公号的约稿函上讲,要征集七八十年代的故事,我赶紧去采访老爸,因为那段时光,正是他们这代人的黄金岁月。
我说,爸,快把您记忆中刻骨铭心的、感人肺腑的、催人泪下或令人捧腹的故事贡献出来,我好当素材。
老爸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您再想想。
老爸作沉思状,半晌方道,真没有。
唉,我沮丧地收起纸笔:看来采访无果,您一点儿都不配合。
老爸靠在沙发上,边闭目养神,边不无遗憾地说,那会儿成天就是上班养家,柴米油盐,没什么大事情发生呀。就像我曾经写的那些日记一样,平淡无奇,都成了你们姐弟仨的笑话了……
“等等”,我打断他的话,“您还写过日记?什么时候写的,都写了什么?”
“唉,就你上高中那会儿,写了好几本儿,写些日常生活琐事,后来被你看见,一个劲儿笑我缺乏格调,净记些鸡毛蒜皮,连老二老三都怪我,说我写的那是四不像,再以后,我也没心劲再写了。”
“那些日记本呢?”我急忙问,心想这本子如果在,可真是难得的素材库。
“早当废纸处理了。”
唉,刚燃起的一星希望之火,又自生自灭了。这事我怎么没印象呢?
我拼命在脑海中搜索,想找回关于老爸日记的蛛丝马迹。
别说,似乎还真有过这茬儿。
随着脑细胞高速运转,记忆中残存的片段渐渐清晰,终于拼凑出多年前的一幕:我随手翻弄着一个牛皮纸本子,那上面是父亲工工整整的字迹,仔细地记载着每日的琐事,唯一能记起大致内容的,有这样一则:
父亲去镇上赶集,兜里只揣了十几块钱。时逢初夏,日头灼人,口干腹饥。
看见有卖大夹杏的,个头饱满,金黄诱人。他很想买几个,一来吃一个解解渴,二来给孩子们带回去尝尝鲜。
可是,这次赶集的任务是来买筐,他忍着饥渴,先买了两只筐,结果兜里的钱所剩无几,无奈,目光在杏子上扫了几个来回,还是扭过头,提着筐回家了。
正是这则日记,刺痛了我们脆弱的自尊,当时的我和弟弟、妹妹异口同声冷嘲热讽,最终浇灭了父亲继续写作的热情。
现在想来,父亲的文字虽简单粗略,没有华丽词藻,却质朴平实,返璞归真,正是最最贴近生活的走心之作。
唉,可惜当时年少无知,总觉得,文章千古事,当是神圣的阳春白雪,而父亲对生活的记述,土得掉渣,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就这样,生生掐断了父亲的创作之路,倘若我们稍稍鼓励一下,也许结果会大不相同。
反省之余,又想起一件扎心的事。
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某天放学回家,见父亲正趴在缝纫机上写着什么。看到我,父亲两眼放光,开心地说,闺女,快听听爸写的作文怎么样。
说着,他兀自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记得那作文题目是《春天》,其中有个比喻句“柳树柔软的枝条,象少女长长的秀发”,父亲正投入地读到这儿,母亲翻着白眼来了句“把你给浪的,还少女的秀发!”
我们都笑了,包括父亲。他嘿嘿笑着,收起本子,再没有往下读,而我,也永远错失了读完他整篇文章的机缘。
现在想来,他的笑,该是自嘲的讪笑,勉强,尴尬,又失落。
作为女儿,同样喜欢写写画画的我,本该是他唯一的知音,谁知却成了扼杀他文学梦的帮凶、刽子手。
这么多年,作为我的文学启蒙者,父亲不遗余力地支持我鼓励我,从小时候的小人书、童话集,到长大后的经典名著,只要我想读,他省下饭钱也要买到。可是我呢?竟吝啬到一句肯定、一份鼓励都不曾给过他。
而今,读过了那么多古今中外的名篇,反而更想欣赏一下,父亲笔下的春天是什么样。
世上再无后悔药,父亲的日记,作文,更有梦想,均已湮没在悠悠岁月里,再也寻不回来了。
父亲,我们都欠您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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