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笑还笑,再笑我一脚把你踢回去 ”
是的,我姑姑去世了,她是我亲姑姑、我爸爸的亲姐姐、我奶奶的亲闺女。
我却在三叔四爷五舅六哥七姑八大姨九妗子十姥姥都在场的大庭广众之下,笑了。
笑得忘乎所以,笑得没心没肺。。。。
那天我妈给我打电话通知我说,姑姑去世,叫我明天回乡下参加姑姑的丧礼、送姑姑最后一程的时候,我和同学还在KTV唱歌,唱的是刘德华的开心的马骝。我走出包间,接完电话。回去接着唱。
姑姑去世的消息,于我,就像一片秋天的树叶,不经意间落在了池塘里,根本荡不起多大的涟漪。
姑姑是我们老张家的掌上明珠,老来模样酷似宋庆龄,年轻时是标准的美女一枚。那时每次回娘家,娘家人会在大门外列队欢迎,谁没有出门迎接姑姑,都会被爷爷训斥一顿;年纪大了回娘家,娘家人会派人派车去接。
住够了,再派车送到家。
同样是老张家的闺女,我的待遇可就没那么好了。
我出生后,最嫌弃我的人就是姑姑了。
“生了个丫头片子,我弟弟没有后啦” 这是姑姑说到我妈脸上的话。
那时妈妈年轻不好意思回驳大姑姐,后来,妈妈跟我说,生个闺女,俺还没嫌呢,她凭什么给俺嫌弃。
后来我就想,姑姑小时候不也是女孩吗?她怎么就没有嫌弃奶奶把她生成女孩呢?同样是女孩,凭什么我就该被嫌弃呢。
我和姑姑不亲,这些年去她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姑姑去世了,以后就更不可能去她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妈妈的吩咐回到乡下,坐进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我们全族间(没有出五伏的)的人几乎都去了。
为的,是给姑姑长面子,娘家人多嘛!
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在乡间的公路上,那架势,不像去参加丧礼,倒像是去参加婚礼。只是车头少了一朵大红花、差了一个录像车而已。
车里的男男女女叽叽喳喳,眉飞色舞,比比划划,说个不停。我插不上话,也没话插,只能低头玩手机。
只要15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开到姑姑的村子。
到村头的时候大约有十点钟,还没下车就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声。
初秋的太阳,暖暖的照着这个平时寂静的小村庄,由于姑姑的丧事,显得这个村子有点喜气洋洋。
越野车、面包车、小轿车,八九辆车,在路边一字排开、熄火,所有的娘家人像出了蜂箱的蜜蜂一样,争先恐后的下了车。
首先,红脸庞,走路像鹅一样左右摇摆的大婶子一声吆喝:“来,都听我指挥,说话的,嘻嘻哈哈的都给我闭嘴。严肃的时候到了!”
这时候四五十个男男女女都涌到了她跟前。
大婶子说:"男的,在前面,排成一队,女的,在后面,排成一队紧跟着,要单排,单排队伍长,显得娘家人多。
这时还有一个嫂子在说笑。
大婶子生气了:“还笑还笑,再笑我一脚把你踢回去。”
这一说不要紧,惹得大家都笑了。
“好了!都给我闭嘴”大婶子拉下脸。
大家一看都默不作声了。
“走,前面男的走,去上账。”大婶子一声吆喝。
女的,来,预备齐:哭!大婶子扬起手来又使劲甩下,像乐队的指挥,就是少了一根指挥棒。
这一声令下,我前后左右的嫂子、姐姐,就张口哭开了“我的娘呀!我的苦命的那个娘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叫姑姑的为了省事直接哭娘)
婶子大娘就哭:我的姐姐呀,我的苦命的姐姐呀,你走了我可见不着你了呀!一边拉着长腔唱戏,一边用手帕捂着眼睛。
我一看这神操作,这演技,立马低下了头,心想:“这些人简直是戏精附体,不当演员,简直是娱乐界一大损失呀!
大婶子见我没哭,打了我一下,接着闭着眼睛大哭并念叨她那一套。
我前前后后,这些老的、少的女人们,管她脸上有泪没泪,反正声音是足够大的,嚎出来了,叫姑姑村里看出殡的人,看到了,也听到了。
与看出殡的村人,擦肩而过时,我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娘家来了这么多人啊。。。。。
得,长面子的目的达到了。
队伍走到姑姑大门外,就有执事的开始发大白褂了,不管远的近的,一人一个白褂子,(小气的人家办丧事,不是近亲属,都是发一个帽子加白袖章)姑姑是要面子的人,活着要面子,死了也得要面子!
这丧事办得必须排场。
一个白褂子用布一丈二,穿完了自己带回家,买个被面,可以做一床被子。
穿上白大褂,戴上白帽子,腰里系上麻,一套行头加身就可以进家门了。这时四支唢呐齐吹着欢快的乐曲,顿时锣鼓喧天,代表欢迎娘家人。
男的在院子里的灵前棚排队挨个行礼,女的则撩开草帘一窝蜂般钻进了地上铺满麦草的屋里。门口放着姑姑的骨灰盒,表姐表哥,盘坐在骨灰盒左右。娘家人来了先给姑姑磕头,见姥姥家来人,他们也磕头,欠身让座。
坐在暖烘烘的麦草里,娘家人哭的格外卖力,不一会就满脸淌汗,。
在屋里早已哭累了的儿女和亲属,这时不愿哭也得陪着哭,亲戚都哭,自己能不哭吗?
我被淹没在呜呜呀呀的哭声里。我不哭,哭不出来。
我从宽大的袖筒里伸出手,拉低了帽子,把脸遮住,低着头,百无聊赖的坐着。
总不能掏出手机吧,我抽了一根麦秸秆,对折,掐断,再对折,掐断,掐断,我不知掐断了多少根麦秸秆,终于,外面不再吹吹打打,哭的人们也暂告一段落,没有了杂乱的哭声,念叨声,一下子耳朵反倒有点不太适应。
接着门上的干草帘子被人掀开一角:“亲戚们出来吃饭啦!”
连哭带叫的嚎了半天,确实也累了,各人把帽子一摘,叽里咕噜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的麦草,就跟着来人去伙房处吃饭了。
十人一桌,一大溜的圆桌、方桌,摆了一院子,各人匆匆洗了一把手,自动落座,鸡鱼肉菜应有尽有。
我感觉红白两事上的酒席格外好吃,我美美的吃完,就赶紧掏出手机,像上了烟瘾的人掏出一支烟点上,悠哉乐哉,独自沉醉。
我一遍遍刷着手机屏幕,看完QQ看微信,看完微信又去看百度首页上的搞笑视频。
突然一个搞笑段子把我逗乐了,我竟然“哈哈哈哈哈”笑出了声,霎时,周围还在说话的人们突然停住了,鸦雀无声,只有我的笑声肆无忌惮,满院子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有的人筷子还停在半空。。。我一看,一下子捂住了嘴。
大婶子的脸沉了下来:“你这个闺女,你姑死了,你是高兴的啥!你看看,叫人家笑话吧。”
“这回可好了,叫人家看看吧,看看她娘家人高兴的。。。。”
都叫你搞砸了!
大婶子愤怒的脸更红了。
听着大婶子的数落,我圆滚滚的心脏,顿时缩成了小核桃。
叔叔大爷哥哥们没说我,但是我偷瞄了一眼,他们的脸都成了驴肝色。
我的天哪!我闯大祸了。
我赶忙把手机装起来,低着头,一声没坑。
一下午,我都在为我罪恶的笑声懊悔不已,我怎么就忘了这是在办丧事呢?怎么就忘了有这么多人在场呢?
哎。。。事情终究无法挽回。
后来,我在姑姑的丧礼上开怀大笑的事,瞬间登上乡村版的“今日头条”,我,成了十里八乡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有人曾因此在街头举办研讨会,,说那闺女平时不傻不憨的。怎么就在她亲姑的丧礼上放声大笑呢?
直到有好事者打听到我跟姑姑之间的过节,才算表示理解,舆论才渐渐平息。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干的最丢人的事。
我想姑姑在九泉之下不会怪我的,她一定也会总结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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