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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阵痛5:爹的恋情

“ 晚上,家里有亮、有温暖,才叫家 ”

中午回到家,果然如小伊所说,爹不但没生气,语气里竟有了些温和。

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意外,握紧护身符,心里说:说得这么准,你真是我的天使!

饭后,二姑、小姑和爹,老姐弟仨;希岭、晚晴、柠檬,小兄妹仨,聚在一起开家庭会议,会议通过了小兄妹仨不送给别人家抚养的决定。

二姑先是责备爹企图逃避责任,又教爹怎样持家过日子;说今后小兄妹仨的学费由她出,小姑只需平时多关照一下,经常来家里给孩子们缝缝补补、指点一下家务就行。……

爹见两个姐姐都各自表述了义务和责任,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没脸再推脱,不得已发誓戒赌戒嫖什么的。不管姐姐和孩子们信不信,反正自己不信,但安抚人心的话必须得说。

……

想到不用寄人篱下,大姐脸上浮满笑意,大哥心中也顿然轻松。

柠檬活泼得似乎过了头,从床头柜上滑下来砸翻了地上的小板凳,又摔个四仰八叉,小姑赶紧拉起来抱在怀里揉搓。她突然大喊“肚子疼”。小姑关切地问:怎么个疼法?

她看一眼爹,小声说:像有东西在肚子里乱蹿。

爹不以为然:别吵,一会去卫生所买几个“宝塔糖”吃就好了。

宝塔糖长得像宝塔,是一种驱虫药,甜中略带一点怪味,说不清楚是什么味,反正甜得不正经。

吃了宝塔糖当夜,肚子疼得紧,但是她不敢再说疼。爹就睡在半墙之隔的偏厦里,他不喜欢被吵醒。

勉强撑到天蒙蒙亮,一溜烟跑去茅厕,拉了一团蛔虫屎。不一会,那团缠在一起让人恐惧至极的“蚯蚓”慢慢散开,有五六条,有的还在微弱地动……

她吓得腿脚僵硬,半天迈不开步:肚子里怎么有这么多恶心可怕的东西?怪不得肚子总疼,原来是它们在里面啃咬。

在明天的噩梦里,她无数次掉进火海,听见肚子里的蛔虫被烧得丝丝作响……

……

娘去逝一个月后,大姐十三岁生日那个晚上,同村的林寡妇大姐背后这样称呼她,来到家里帮着做饭不是给大姐过生日,农村娃从来不过生日,碰巧而已。爹在一旁剥花生米,灶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气氛貌似融合又有些怪异。

柠檬放学回到家先去堂屋转一圈,见屋里比平时收拾得整齐,院子里晾满洗净的衣物,心里好奇:难道家里要发生什么好事?悄悄跑过去问大姐:林老婆子为什么来咱家做饭?

大姐气鼓鼓地摔打东西,也不理她。

她不识趣地凑近大姐还想问点什么,大姐操起砍刀去凉棚里剁猪草,绷着脸好像和那些青草有仇似的,手起刀落又重又狠。

大哥在院子里闷头修理铁锹,钉子砸得叮当响,像是每一锤都带着气恼。柠檬走过去和他搭话,也不理,黑着脸跟欠他钱似的。

她无趣,又磨磨蹭蹭走到爹旁边,说想吃花生米。爹温和的口气说:先去写作业,吃饭时候一起吃。

她看着爹,眼前一阵恍惚,要是爹一直都这么温软说话,娘就不会死,那眼前这一切有多美满美好!

晚饭时,爹和林五娘坐在一起,还给五娘夹菜!兄妹仨傻眼,爹从来没给他们的亲娘夹过菜!

柠檬察言观色,见爹今晚很开心,由衷地说:五娘做的饭真好吃!

见爹听得眉开眼笑,顺势向爹要钱买文具。爹看一眼五娘,痛快地从兜里掏出半把皱巴、脏兮兮的零钱给她。

她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小马屁精似地又赞美五娘的银手镯好看,花生米也好吃。

听到小女儿夸奖自己的女人,爹脸上浮满笑容,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到她小嘴里;五娘也可亲地给她碗里夹青菜。她受宠若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大姐瞪着柠檬,眼睛里全是“你给我闭嘴”!

看着大姐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自己恭维有点露骨,她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屏声敛息吃饭。

爹以为晚晴嫉妒,给她碗里也夹一颗花生米。大姐僵硬的表情并没有变软。

饭后,林五娘收拾饭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晚晴悄声问爹:五娘今晚不回家了?

爹心虚地瞅瞅兄妹三,试探地问:她留在咱家,给你们当娘可好?

晚晴大声责问爹:你要给我们找后娘?!我告诉二舅去!

五娘见晚晴一脸激愤,一丝不快若隐若现,尴尬地起身说:我回去了,大康在家等着呢。受气小媳妇一样低头急步回家去了。

爹知道她二舅是个烈货,小钢炮一样点火就着。他虽然说过不再管陈家的事,但如果晚晴真去告状,难保那厮不杀过来,新仇旧恨交集,到时又是一场难堪。罢了,让五娘先回去,来日方长,反正离她家不远,想她,也就几步路的事,待以后寻到一个稳妥的法子再说吧。

爹眼见五娘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收回目光安慰晚晴道:和你们说着玩的。你们五娘是个好人,比……他想说“比你们娘还好”,但瞅着仨小鬼那恼怒的眼神,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毕竟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作威作福的架势还是要收敛些,小孩子心里也有底线,最好别碰,对谁都没好处。

2、

自从娘去逝,爹的性子软和了许多,很少再对三兄妹动手。况且,没娘的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突然变得懂事。有点奇怪。作为爹,给予子女一些温情也是应该的。

大姐知道爹性子的改变,渐渐地不再害怕他。对爹刚才的圆滑说辞并不当回事。她薅着妹妹的衣领子,到了院子外才松开,顺手掴她一掌。她一脸蒙圈,委屈的泪水储在眼眶里,不敢落下。

大姐食指又在她脑门上使劲戳一下,小声质问:想要叫那林寡妇娘,是么?

她才明白,原来是刚才饭桌上的马屁惹怒了大姐。

娘在的时候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自己并非好汉,只是个瘦弱小女孩。大姐虽然才十三岁,但生存的艰辛并没有阻碍她健康发育,她继承了娘的优良基因,身材高高大大,头发也浓密漆黑;身上还有一股劲,又蠢又猛。若此时和她对打,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但是,要平息大姐的怒气,只要说五娘的坏话就行。可五娘为人真的不坏!倒是瞅她那儿子大康不大顺眼。

见大姐气得像冒烟的烟囱,连忙说:她家大康真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要来咱家!

大姐愤怒道:她娘俩都不是好东西,以后来咱家不许你理她,听到没?!……

她点头如鸡仔啄食,心里却有个疑问:勤快、爱笑的女人,能是坏人么?

大姐余怒未消:你刚才讨好的样子真让人来气!你快八岁了,洗衣做饭你不会学吗?那林寡妇想住到咱家,当咱后娘!后娘都狠毒,她会给你饭里下药,只怕二舅给你的护身符也保不住你的小命,你不怕死吗?

她不敢吱声,死,很可怕。但是娘睡在黄土里,什么都不用忍受,也很好。五娘若真来家里当后娘,晚上家里有亮、有饭吃、有人干活,也不错!更重要的是,爹开心。只要爹不烦恼,日子就安生了。但她不敢说给大姐,只弱声细语:怕。

其实,柠檬早就听人说,娘去逝时爹就躲在林五娘家。二舅派人去各个赌场都没找到,哪知那几天他没敢去赌场。他知道娘自杀与他有直接关系,若被三个大舅子抓到,非残既伤。

之前,爹和林五娘也有过一些情事,但情感不深,自己也没当回事。这次躲藏在她家五六天,汤汤水水把爹服侍得如春情滋润、心满意足。有人亲眼看见爹在她家院子里,躺在躺椅里晒太阳,脚放在五娘怀里,五娘抱得紧紧的,既羞涩又舒心。

爹这个浪子在温柔乡里住得舒服,终于决定上岸,不再回头看别处风景。

林五娘在村上,也算是有名的老好人。但时运不济,成亲一年不到,儿子还在肚子里,丈夫就病逝了。期间也嫁过几次,不知什么原因,又恢复了寡居。如今四十出头,风韵递减,和儿子大康一起过日子。

她那儿子因长相猥琐,家又穷,二十多岁还光棍。不过光棍在农村没什么稀罕,本来就男多女少,因家里穷娶不到媳妇的老男人遍地都是。

虽说林五娘比爹大几岁,又因生活窘迫显得拘谨苍老比娘老多了,也没有娘好看,但爹是真心喜欢她,听他俩平常说话,都带着一股子蜂蜜的味道。柠檬不解,摩挲着护身符问小伊:为什么呢?

小伊:一个无法验证的推测,应该是缘分!

“缘分,是什么样的东西?”

小伊:缘分,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存在的一种东西。

“和你一样?”

小伊:你这么想也可以我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到你的……东西。

“我真想看见你,摸到你!”

小伊:如果你真想,就使劲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手摸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真的吗?”她拿着镜子认真看,轻轻地抚摸,只摸到冰凉的平面,只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问:“我只看到我自己,怎么看不到你?”

没等小伊说什么,大姐大声呵斥:你不去园子里捡地瓜干,一个人自言自语照镜子看什么?

她放下镜子,赶紧拿着筐跑去菜园里干活。远远瞥见大姐一脸恼怒,低声对小伊说:我喜欢五娘,她要是来家里当我们后娘就好了。

小伊:听说,后娘都坏,你不怕么?

“有什么好怕?五娘在,晚上家里有亮、有饭吃,有人干活,爹有说有笑不发脾气,才像个家啊!”

小伊:我也觉得五娘不错,后娘也不都是坏人,大姐有点偏激。她和大哥不接受五娘,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

她抬头望着深邃的天空,陷入困顿中。

……

立春前一天,五娘做了四双布鞋,让大康送到柠檬家,自己没过来。

爹恰好不在家。柠檬看到最小的那双鞋子上还绣了漂亮的荷花和两只小鱼,五娘真是巧手如仙!想着鞋子穿在自己脚上,心中饱满的欢乐像沾露的花儿欲要盛放,脚步也不知不觉轻盈得快要飞起,表面却不敢显露一丝欢喜的痕迹。

大哥看了一眼鞋子,甩头就走;大姐哼一声,把爹那双扔到他床上,余下三双随手扔到墙角。柠檬心中好像有无数只小鸟在叫:那是我的漂亮鞋子!但是大姐的眼神像冰冷的刀,把她的渴望斩杀在幻想里。没过几天,鞋子就不知去了哪里,终究没有穿到她的脚上。

整个冬天,手上、脚上都是冻疮。疼,但她不敢说出来,也没必要说出来,因为没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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