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她塞给我一张叠得好几重的纸,垂着眼,说,回去再看吧。
这是十六年前的一个午后三点的时候,那天她要乘车去百公里外的老家,在老家做个短暂的驻足停留,然后再出发。送她去车站,我的手在衣兜里把那张纸都攥出了汗,就像当年在那个城市上学到了毕业季要分手的最后一次告别,不能忘记,她的手扎进了我的裤兜,让我握住,紧紧的,也出汗。有人说,历史总会惊人的相似,但不会重演,而结局又总是迥然的相同。这是马克吐温的话,他一语洞穿了历史与现实的辩证关系?我悚然了,脑中一片浑然。当年的两手在衣兜里的相握竟然是二十年作别的预言,如今,一只手握住的又是与她的茫然分离的宣言。
一只手轻轻地挥动,谁都怀疑今天的风没有级别,几乎没有一丝摇曳的幅度,轻轻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莫非她在演绎徐志摩的忧伤?当年你登台做的诗朗诵就是《再别康桥》,竟然你那时就为此时做了排练?我的一只手在衣兜里搓揉,若是手可以识字,此时我就会读出纸上的文字,我多么虔诚,唯有这样的叮嘱我才不会破戒,仿佛觉得她离开的我视线,但眼睛还眯缝着看我是否违规。
一别多少载,相见在昨天,她和我保持了十分的理性。她说只是牵挂你是否还是才艺有了长进,是否还惹人追逐……我知道,这都是她无言以对的托辞,也是她给我曾经惹了她的调侃。
坐在驾驶室里,外面跌来了雨点,模糊了玻璃外的视线,确定她已经看不见我的一切了,但我还是不想马上掏出那张纸,我想还她一个对等的等待。
那封11页的告白将来的书信,藏在她老家的鸡毛掸子瓷筒里二十载,我为什么就不能不去拆翻那张纸?多么可笑,我竟然把她家人的遗忘作为报复她的武器。况且,我又是在报复谁?过往的纸上对话倦怠地沉睡在瓷筒里,沉默了彼此的往来,伤着彼此,拆开了就像拆解一颗没有定时的炸弹,将巨大的伤害给了我们。现在,还要安置一颗炸弹再来炸伤我们的未来?有人说,这个时候的智商,无论男女,都等于零,就连我这样自以为很会思考的男人也到了智商与痴呆的临界点,我明白,自诩会思考的男人都是这么悲哀着。
宛若回想着当年你那揉醉我的心的“康桥诗之夜”,那样的声音就是如此的奇妙而作祟,居然可以穿透时空,依然无变。我选择了广场的一角停车,雨水并不紧致,慢慢的,仿佛就是与“声声慢”的作词配着音乐的意境。翼翼地放开整齐的折叠,跳出了她的心声——
如果总是魂牵梦绕
就揉碎那段时光
让彼此的心只留一瓣香
不能再让时光的脚步来追你我的忧伤
是一个简单的“如果”么?为什么要说的那么或然,你怎么就知道你我在遥隔的日子里“魂牵梦绕”?莫非我们看完那场电影《小花》走出东风电影院,站在影院高高的台阶上,你说的“这是演小花翠姑的魂牵梦绕”成为一个真实版?那时对你的高度概括我给了你一个狠狠捏住你的手的别样点赞,你将头轻轻偏向我的肩,算是一个满意的认同。
你说,你最喜欢饰演小花的陈冲,陈冲已经老去,她竟不知还有两个人始终在心中刻着那段不朽的印记。
我想起了“一语成谶”,若那时我细究这四个字里的沧桑铁律,我会马上堵住你的嘴,用更多的“万事胜意”来冲淡这些飘而不散的晦气。
那是我在生活最艰苦的日子里的巨大奢侈,竟然花掉了二角钱看了一场浪漫的电影,心中还为自己扣上的“败家子”的帽子而自责几宿。
想想,人生这么漫长,人若是遇到可以倾心的事情,谁个会在人生风景里无动于衷,也许很多人都若我一样,一辈子总是有着魂牵梦绕的甜蜜,也受到了魂牵梦绕的蹂躏,如果你选择无奈只能是想起就轻轻摇摇头,送走那些不忍打碎的唯美,那是度量,不是忘情;如果你选择了执着,往往多添了十分的烦恼,承载的起的人可以化为一笑,皆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不能承载的痴人,失去了理智,还在拆分那个梦境里有几分真实有几分虚幻。人生本来就是幻彩的,没有一个方程式可以破解,为什么要去说得清呢!
好一个“揉碎”!那是怎样的雄心气魄!也许你知道我要“挥挥手作别那个昨天”是多么的艰辛,可你又何尝不是揪心!
记得一个微雨的天,在那段走过多少遍的南山路的树荫里,要做着掩人耳目的分手, 你看着那雨,说,你看,雨跌在了地上,都摔碎了……
莫非你还在为雨珠的摔碎而提示我去努力回忆而用了这个“揉碎”?是啊,失去的时光哪里就像“逝者如斯夫”,说漫长却又短的足以让人觉得恍若昨日,说短暂可又明明已经过了三十年,你想用时光来慢慢愈合我们的伤口?你说“揉碎”那段时光,分明的,你就在心的口撒着盐,揉碎是什么样的滋味,可能你已经在慢慢揉着,也让我跟随了你在分隔的两地彼此揉啊揉。是那场雨摔碎雨珠一直还没有碎?再来让我们的心也碎才可以罢手休兵?
有些女人总是让人惦念,总是有着这样那样并不千篇一律的缘由,你就是。你为什么还要去藏住在心底里的那“一瓣香”?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走进爱而被爱伤害了的女人,到最后还是选择了爱的甜蜜而无悔,因为那时一个人曾经第一次去叩击你那瓣心房,声音还依然在美好之中回响,不在乎你叩击的力度是大还是小。
记得那个年,是年的晚会,我带着失母的忧伤匆匆赶往那个会场,是在教室临时将桌凳靠在四周,中间空出了一片不大的舞场,你始终坐在那一角,眯缝着眼,不带一丝的喜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失母做着真诚的忧伤,几番男生伸出手约你舞动这青春的曼妙,你都摆摆手,却一眼也不去看我的忧伤,静静地等到散场,你才忧郁地投来郑重的忧伤,很无奈,却多少安慰的话都咽在了喉咙处,不吐为快?不是,一吐为快?也不是。你打算——只有哀伤与哀伤相对,才是疗伤。
不能再让时光的脚步来追你我的忧伤——忧伤总是如影随形,那时的忧伤一直发酵到了今天,你怎么可以知道?我知道,这也不是绝情绝交的誓言,因为任何事,你要喊一声“走”那么简单,那世界上还有什么是难事呢?
你也俗,不俗又能怎地!有人说,时光可以给你慢慢地疗伤。你知道再怎么劝慰说忘记,那都会加深了伤痕的深度,怎么可以一抹而光?但我更知道时光和岁月都会咬人,揪住你的伤口不放,怎么会给你我来疗伤?
也许我给诗的解很蹩脚,莎翁说过,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无论是误解,还是曲解,无论是歪解,还是正解,或者就是“一题多解”,那都是次要之中的次要了,你只给我来读,只要从我的心中跳出的解就是正确的答案了。
那年游周庄站在外婆桥上,心中念着那歌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总觉得那是唤你回到童年的梦里,想着她给我的那几句诗,我怎么突然想唱“揉啊揉,揉到地老天荒……”
她希望我揉得碎碎的,也好,我揉碎了么?世人谁可揉碎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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