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小姐的爱情
一
柚子小姐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本杂志。电话那端传来断续的哽咽声，我就知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柚子小姐低沉地说，“青末，我的爱情死了。”
这句话柚子小姐三年前就说过了。
三年前的柚子小姐活波可爱的像四月的阳光，年轻，单纯，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和爱情。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询问，“你们不是还没有见面吗？怎么就结束了？”
柚子小姐咬牙切齿地说，“他等不及见我就已经移情别恋了。”
对此，我一点也不觉诧异。我约了柚子小姐去老地方细谈，以便更好地安慰她这个还没来得及恋爱就失恋的人。
我坐在出租车上无所事事看着窗外，才发现街道边的梧桐已经枯黄了叶子，那些万年青也绿的颓然。
原来快要冬天了。
柚子小姐的第一段爱情也是在冬天结束的。
那时候大二。本是学渣的柚子小姐突然有一天对学习产生了猛烈的兴趣，天天抱着书往图书馆冲去，誓死要从学渣变成学霸。努力程度可怕到做梦都在背英语单词和诗词歌赋。那阵子寝室的人都十分惶恐，半夜总能从睡梦中听到“司汤达”、“人生几度秋凉”、“ conurbation”等乱七八糟的话，然后突然惊醒。
学渣好不容易抱着一颗誓死成为学霸的心在学习，大家都不忍心对她表示不满，以免打击了一个正在奋发上进的人。
就在大家都在担心这样夜不安眠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时，柚子小姐却突然恢复了学渣的本性。该睡睡，该吃吃，该玩玩。好像前段时间自己只是吃错了药，吃出了一场病来，现在痊愈了。
我不解。柚子小姐苦着脸说，“人家是中文系的大才子，英语过八级，科科都是优。”
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连英语四节都没过。”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柚子小姐那么努力，原来都是爱情的力量。
柚子小姐某天去图书馆借书，想深入研究一下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在书架上找来找去，没找着福尔摩斯，到是看见了一临风玉树，手里拿着司汤达的《红与黑》。大才子就那么随意地看了一眼柚子小姐，眼睛一弯，就把柚子小姐迷的神魂颠倒。按她的话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一弯，像天上的月牙。明亮，深藏智慧。”
“眼睛弯弯的，很明亮的男生，学校里也不少啊！”
“他不一样。”柚子小姐凭着良好的人际关系，搜罗出一大堆大才子的信息，“博学，经常泡在图书馆，古今中外文学知识信手拈来;多才，会写小说，写剧本，演小品，会弹钢琴，吹笛子，弹吉他;人品好，为人低调，乐于助人。”
也许学渣是很容易爱上学霸的。还是如此优秀的学霸。
从此柚子小姐便每天出现在了图书馆。
柚子小姐就她和大才子之间的距离做了详细分析，最后毅然决定先拉近彼此之间的空间距离，于是收买贿赂坐在大才子身边的人，最后自己得偿所愿的坐在了他身边。
空间距离是拉近了。接下来就是学识上的距离了。
学渣柚子小姐开始拿各种问题去骚扰人家，借机搭讪。她在准备下一次的英语四级考试。
某天她在大才子桌上看到了托福资料，咧着嘴问人家：“你过了英语六级了吗？”
大才子笑道：“刚过了专八！”吓得柚子小姐再也不敢去图书馆了。
学识上的距离犹如一个在中国，一个在南极。她要跟上他，得要漂洋过海，还不一定能跟上。所有便放弃了。
我鄙视她的不坚持，她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眼睛却看着图书馆，神色黯然地说，“他身边的人都太优秀，我比不上。”
其实柚子小姐就学习差了点，其他方面还是可以的。不过，爱情会让人变得自卑。
离四级考试前半个月。柚子小姐突然心血来潮去了图书馆，整个图书馆座无虚席，唯独她的位子空着。
桌上放了一摞四级考试资料，还有一张便条。“有两星期没来了吧，快四级考试了，加油！”
言简意赅的几句话让柚子小姐心花怒放又感动的差点泪流满面。大才子让人把她的位子一直空着。
四级考试结束后，柚子小姐失魂落魄了两个星期。因为大才子失了踪影。
成绩公布那天，柚子小姐一口水喷在电脑屏幕上，然后狂笑三声公布自己的战果，那境况堪比孔乙己中举。一分不少一分不多竟然过了。她激动地差点没跪着给电脑磕三个响头。
大家正闹着要她“恩泽天下”，举室同庆，请大家吃个大餐。她却接过一通电话，然后毫不理会我们的吵嚷，开始翻箱倒柜找她最漂亮的裙子。
盛装只为大才子，从此闺蜜是路人。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踩着那双很少穿的高跟靴子一摇三晃奔向大才子的餐桌了。
大才子请她吃饭。
我们暗自揣测着大才子的表白，和他们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然后我们就他们请我们吃饭吃啥的问题在寝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天寒露冷，吃火锅。
直到黄昏，柚子小姐还未回来。我有些担心，给她打电话。
她掐断我的电话，回了一条短信：在湖边。
我深感不妙，急忙赶去。
柚子小姐一脸狼狈的坐在湖边，高跟靴子歪倒在身旁，她的脚被冻的通红。彼时已是深冬，天气索寒，天空开始稀稀落落飘着雪花，这是201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气急败坏地取下围巾裹住她的脚，“怎么回事？”
“他说他喜欢我。”她的眼睛盯着黄昏深处的萧索。
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急着追问。
“他要出国了，而且不会再回来。”她转过头来，极其认真而笃定地说“青末，我的爱情死了。”
大才子留给柚子小姐四个字。
相见恨晚。
二
我坐在又见咖啡厅等着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的柚子小姐。
卡布奇洛在精致白瓷杯里盛放出花朵。清澈的班得瑞轻音乐流淌在整个空间，干净整洁的大厅舒适温暖，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闯了进来。画风突变。
我赶忙惊恐地拿本杂志挡住脸。
她一把夺过我遮面的杂志，气恼地说，“至于嘛！不就是一个星期没有洗头洗脸嘛！”
“得！别说我认识你。”我强忍不住笑趴在桌。柚子小姐实在可以胜任21世纪的丐帮帮主。关键还在于她能这样狼狈的大摇大摆，可见其心理素质的强大。
她到是理直气壮的觉得，失恋嘛，总得颓废颓废吧。
我竟然无言以对。
然后她开始启动她的诉苦模式，而我是个忠实的听众，并且要在恰当的时候给予恰当的安慰。
柚子小姐最后抹着眼泪说，其实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深爱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和执念罢了。
总结深刻。但我知道柚子小姐对那位宋先生是寄予了深重感情的。这两年来，她拒绝所有相亲，拒绝身边的追求者，只因心中有个不靠谱的宋先生。
不靠谱是因为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柚子小姐常年混迹于某文学论坛，这是当年喜欢大才子留下的后遗症。而宋先生是那个论坛的坛主，经常就当代文学发表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一来二去三回首，她对他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两人经常私聊，相谈甚欢，从人生哲学聊到诗词歌赋，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也只觉相见恨晚。加了彼此QQ号，距离似乎稍近了些，于是一有空两人就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开始调侃人生，也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
有段时间我看柚子小姐满面春风，总是拿着手机喜笑颜开。我就猜想这姑娘的爱情估计是死而复生了。
果不其然。
她说，他很幽默，很有才华，很努力也很执着。好像自己真的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妙不可言的情感。
我拍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网友啊，这是多么不靠谱的事情，何况你们相隔千里。网恋加异地恋，你疯了吧你？
她说，我知道啊。
然后她又继续说，青末你知道吗？我认为真正的爱情是会给人带来正能量的，你会为了一个人想要变得更优秀。我不想无视对宋先生的感觉，我想变得更优秀之后去见他，你要支持我的爱情。
柚子小姐是个坦率认真的姑娘。尤其对待自己的情感。
宋先生想看卡夫卡的书，于是她在网上买来寄给他。她给宋先生写很长很长的深情的信，想把自己的生活全都寄给他。她去报韩语学习班，宋先生的韩语说的很好。他晚上熬夜写资料，她在远方陪他熬夜。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互道晚安，满足的睡去。
宋先生说的最深情话就是，两年后我来娶你。
两年后的某天，柚子小姐却发现自己竟然进不了宋先生的空间了。她问他为什么，他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慢慢的两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宋先生总是敷衍着柚子小姐的深情。
柚子小姐觉察到这些变化，并未道破。
却在某一天看见他的心情标签而笃定他的移情别恋。
他说，那天在人群中遇见你，才发现生活的美丽。
而一个月前，宋先生与柚子小姐约定九月的时候去大理见面。
柚子小姐没有质问宋先生，而是直接删除了他的号。那段时间她去看了《滚蛋吧，肿瘤君》，于是把QQ上的心情标签改为：滚蛋吧，爱情！那个文学论坛也再也没有进去过。
她说，她最开始就深知这种情感的不靠谱。现实生活总会让人不如意，而所有的苦恼，所有的寂寞都需要一个出口。她不过是他烦扰生活之余消遣寂寞的对象罢了。如今他真正遇到那个可以给予他陪伴，真正分担他的喜怒哀乐的女子了。
她说，我不怪他。他之所以没有能坦诚告诉我，大概也是怕我伤心吧。这样至少能给我的爱情留个活口，让我来亲自处决，会不那么痛。愿他过得比我幸福。
柚子小姐说完便招来服务生嚷着要喝酒，庆祝下她又成长了。变得这样宽容且能够对所有的不美好予以原谅。
我说，“别啊！”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喝的一塌糊涂，伤及身体。”
我苦着脸看着她的眼睛，“这里的酒贵。”
三
柚子小姐终于答应父母去相亲。
她说，他们一天要唠叨无数遍，念得她头痛欲裂，快要精神分裂。柚子小姐是独生女，父母眼看着与她年龄差不多的人都为人妻母，开始担心她最后会嫁不出去。
柚子小姐极其讨厌相亲，觉得相亲这种当今社会的婚姻速成大法就好像是配种，谈何爱情呢？可她是个孝顺的女儿，不想让父母担心，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相亲之路。
相亲路漫漫，奇葩何其多。
柚子小姐有时会在电话里向我汇报相亲情况，讲着各路奇葩的奇葩事情。她发现相亲其实也挺好玩的。会遇见不同的人。可无趣的是他们都是急着结婚的人，自己条件平平，却对结婚对象有着诸多要求。相了二十几个人，每一个对的上她的眼。
父母见状，更是网罗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介绍合适的小伙子。
于是柚子小姐遇见了大叔。
大叔是柚子小姐的二姨父的大表姐的三舅舅的二姨妈家的侄子的大表哥，总之亲戚关系远到十万八千里。
柚子小姐并不想去，可二姨父把那大叔夸得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手拿一根定海神针。额，像《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
父母下了死命令，说是亲戚介绍的，不能不去。
坐在约定咖啡厅里的柚子小姐慵懒地喝着咖啡，那男的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差点脱口而出“大叔，你儿子不来了吗？”
大叔不紧不慢从包里拿出一支玫瑰花，说着你好。柚子小姐已经惊恐到拿勺子的手都在颤抖，不紧不慢地吐了一句，“你看起真是成熟。”
大师兄变成了二师兄。
头大腰粗，抽烟喝酒。一个被父母娇惯的奇葩大叔。这是柚子小姐对大叔形象的总结。
不喜欢，却又因着一层亲戚关系不好果断拒绝。
二姨父说，那小伙子不错，工作稳定，家境殷实，你就试着先做做朋友嘛。
别人看好的一些优点却并不一定就是自己所欣赏的。
可二姨父这样说了，柚子小姐也不好再说什么。
大叔开始频频给柚子小姐发短信打电话，也不管她是否在忙。时常是柚子小姐工作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叔短信电话不断，毫不考虑她的感受。而所有的事情无非是要约她吃饭唱歌。
他跑到公司楼下等她下班，然后不由分说拉她去吃饭，唱歌，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柚子小姐在一旁吸着他们的二手烟，听他们粗鲁地说话，开玩笑。
她忍了。
唱完歌，已是天黑。大叔很没有绅士风度也很没有爱心的让柚子小姐一个人打车回家。
她也忍了。
她给他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大叔却没有自知之明，更是变本加厉的骚扰柚子小姐。
终于，柚子小姐忍无可忍。
又被拉到KTV唱歌。柚子小姐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歌舞升平，群魔乱舞。几瓶酒下肚的大叔凑过来伸出一只肥手一把揽住柚子小姐的腰。柚子小姐一阵惊吓，铁青着脸，眼睛里冒出两团火。下一秒大叔的哀嚎盖过了整耳欲聋的歌声。整个包厢的人都呆住，大叔则躺在地上龇牙咧嘴。
柚子小姐把酒瓶子往地上一砸，对着大叔一番痛斥。中心思想是：以后，别他妈再缠着我。
然后甩甩头发，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突然站住，回过头来对着那群想伺机而动的狐朋狗友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老娘是去年全省跆拳道冠军。”
众人懵逼。
去他的亲戚关系。
四
柚子小姐的相亲之路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说，还有阴影，需要时间调解下。
直到陈先生出现，所有阴影被阳光撤走。
同学介绍，年龄相当，长相不错，风趣幽默，不抽烟，不嗜酒。他开车带她兜风，在节假日制造浪漫，送很精致的礼物，在她工作时从不打扰。
她说，陈先生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以为柚子小姐最后会和陈先生在一起。
因工作安排，我去韩国出差半年。回来的时候收到柚子小姐的结婚请柬。
新郎却不是陈先生。
我有些诧异。
萧先生相貌平平，学历一般，工作一般，家境一般。我不理解柚子小姐最后的选择。
他们请我吃饭，柚子小姐不小心碰倒了水杯，他眼疾手快的拉开她，自己的手被烫红，却还在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一起去爬山，我和柚子小姐在前面吹的昏天暗地，一回头，发现他不见了。柚子小姐刚从包里掏出手机，就看见他提着大包吃的喝的，笑呵呵走来。她不高兴地问他，去买东西怎么也不说一声。他说，我看你们聊得正开心，就没有打扰你们。说着递给我和柚子小姐矿泉水。
一路上也从不打扰我和柚子小姐的疯闹和玩笑，一直陪伴，十分稳妥。
他是个善于陪伴的人。
柚子小姐说，他是那种身上有一百块钱，会愿意为你花九十八块钱的人。剩下两块钱坐公交回家。他不会说动听的情话。言语朴拙，却真诚，所以总能打动她。他努力，对生活持有上进的态度。他教她骑车，十分耐心，给予她保护。他让她觉得稳妥和安全。
她还跟我说，和陈先生在一起会让人想到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一类的词。就像他开车载她兜风，故意炫耀车技，一路狂飙，她坐在旁边胆战心惊，时常害怕出现事故，像是要时刻准备着跟他殉情。而和萧先生在一起，会让她想到地老天荒，温情陪伴这一类词。
我终于明白，虽然萧先生条件一般，但是他对柚子小姐的好却不一般。
大才子就像足球场夕阳余光下的美丽剪影，是柚子小姐青春岁月里一个绮丽的梦。宋先生是柚子小姐对爱情最后的幻想和执念。而后的陈先生只是让她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一个人，想要什么和真正需要什么，有时候总存在区别。
过了听爱情的年纪，想要的不过是一份朴实持重的爱。一个不虚浮的稳妥的人陪伴。
柚子小姐说，对萧没有那种悸动的情愫，却习惯和依赖上了他的好。她问我，这算不算爱情呢？
谁说爱情就一定要轰轰烈烈呢。那是青春年少的事情，青春随着岁月老了，爱情也该变得成熟和稳重了。
谁说婚姻就一定要先有爱情呢。
我盯着婚礼上柚子小姐看着萧的眼睛，我知道，他们的爱情会在婚姻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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