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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火车上,他把灭火器砸向别人的头……

“ 放了他,为了我老婆孩子,这打我认了! ”

王文义说,他跑了快二十年车,接触过无数人,可是这一天的经历却总是念念不忘。

十几年前一个夏天, 一列从温州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上,超员的旅客把车厢挤得密不透风,列车长王文义一边用手抓着头上的大盖帽,一边在人肉“罐头”中挤出一条路,他要去查票,从南到北近2000公里,上下车近3000多名旅客,每一张票他都要查清楚,不是他抠,只是他的职责。

列车上超员已近50%,车厢里的汗馊味、脚臭味、方便面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掩鼻皱眉,几欲作呕。王文义却习以为常,在这趟车上工作了8年,这车上什么味道他都不在乎,甚至就连车上厕所被异物堵了,他都用手抠过,在他心里,人只要心不脏,啥都是干净的。而此时王文义更顾不上什么味道,他的眼里,正盯着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30左右岁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衣着破旧,像是南下打工仔,那男人背着小山一样的行李,像牛一样只顾低头向前挤,那女人手里牵着一个男娃紧跟其后,一个8岁左右的女娃拽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脚步时而被拽得一个趔趄。

王文义早就注意他们了,从2车检票时,这家人就一直向前挤,王文义断定,这家人一定是逃票上车。王文义一直追到了5车,眼前这一家人被堵在车厢连接处,进退不得,男人瘦削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

“你好,请出示车票”王文义气喘吁吁。

“我们没票。”男人低头喃喃。

“请补票”

“我们没钱”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是王文义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东北口音说得这么没有底气。

“我们在南方打工,工头没给结钱,家里又急着让我们回家,我们扯家带口的,你行行好吧。”那女人在人群里哭了起来,身边的女娃娃跟着号啕大哭,脏兮兮的小脸蛋上被泪水冲出两条泪痕,王文义看着孩子的小脸蛋,心里被揪了一下,他也是一个父亲,他也有一个女儿。

“别哭了,票我给你补了。”王文义把他们领到补票台,自己掏钱给他们一家人补了车票。

补票台前有一块空地,王文义指了指说:“你们在这休息吧,也能让孩子躺一会,还有30多个小时才能到呢”王文义正说着,那女娃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然后就像约好了似的,大人、小孩的肚子都跟着叫了起来。“没事,我们带了干粮。”那女人脸红着说,只是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紫红,脸红也看不出来。

王文义看着女人从行李里掏出来的面饼已经发硬,就去餐车给他们捧来四盒盒饭,那男人连连道谢,农村人说不出什么场面上的话,他只是不断地说着谢谢,但王文义相信,这连珠炮似的十几句谢谢,一定都是真诚的。

时值深夜,列车在黑暗中停停走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男人在列车颠簸中眯眼看到,面前补票台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胖大男人,那男人头上剃个青皮儿,脖子上三道褶子,上面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身上穿着黑色的背心,一身肥肉争先恐后地挤在外面。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地上的男人疯了一样,从地板上一跃而起,一把扯下车厢上的灭火器,猛地砸向那胖男人的头。胖男人应声倒地,那男人骑在上面,举着灭火器,一下一下地砸着,嘴里喊着“让你掐我孩子,让你掐死我孩子!”男人眼睛血红,咬牙切齿。

周围的人看得傻了眼,忙上去拉住,王文义和乘警从别的车厢赶来时,那胖男人趴在地上,满头是血,而打人的男人则被旅客按住,一边骂着一边哭着。

“你们有仇?”王文义一边给胖男人包扎,一边问他。

“不是,是我认错了人。”男人蹲在一边,垂头丧气。

“我们是黑龙江农村的,前几年我要了老二,可是我们村长说我超生,如果把孩子生出来,他就把 孩子掐死。我不能让他把我孩子掐死,我求他,可是没用,我连夜就带老婆孩子跑了,去南方打工,孩子也是在那边出生的,可是孩子没有户口,到哪都是黑户,上学也是问题,今年我家人和村里说了,可以回家,村长不会把孩子掐死,我这才带老婆孩子回来。”男人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几天在车上有点迷糊,离家越近,越是担心受怕,刚才迷迷糊糊看到前面站着这个人,他长得和我们村长太像了,我以为他追到车上,要掐死我孩子,我才砸的他,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男人蹲着蒙着脸哭了起来。

“可是你得赔他医药费。”王文义心里五味杂陈,这男人也是护子心切,可是打人就是打人,这胖男人被打得不轻,该赔偿那是必须得赔偿。

“我们真没钱了。”那女人翻遍了所有的行李,身上只有130多元钱。王文义侧过头看着刚转醒的胖男人,没说话。这时候,不是同情所能代替了。

“行了,放了他,这钱我不要了,这打我也认了,就算是为了我老婆孩子,我积点德吧。”胖男人一句话,让王文义目瞪口呆,男人也愣了半天,扑通跪了下来,咚咚咚磕起了头。

“我老婆今天在老家生孩子,说是难产,我这在外面联系业务,我着急啊,最近的飞机票都没有了,只有这趟火车,我着急上车,就是为了能快点到,我现在的心里想的全是我老婆孩子,只要我老婆孩子周全,打死我我也认了。”胖男人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上的横肉流淌,格外清澈。

王文义讲到这里就不再讲了,他要去各车厢里检票。我拉住他问“后来呢?那瘦男人孩子落户了吗?胖男人的老婆孩子呢?”

王文义正了正帽子说:“不知道,在车上,也没有再见过他们,不过,他们至少都为自己的孩子做了自己能做的,不管是疯狂的,还是隐忍的,他们终究为孩子付出过,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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