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人参与进来的,就都变得不确定。
我从来没有想到时间竟然如此之快,我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然已经在大学过了一年多,只有细细回想开学时的情景,才能确定自己已经有过一次经历了。
宿舍还是只有我和王健两个人,剩下那张床铺一日复一日地表现出失望。至此,确定不会有人了。我是没有关注,那张空铺上已经放满了我俩的日用杂货,也显得甚是妥当、和谐。有一次王健讨论过:
“这儿怎么会空下?”
“没人吧。”
“那肯定啊,这人是做什么去了?”
“可能跟你一样当兵去了。”
“人生苦短啊——”
那以后这个可能从开学就一直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人就彻底消失了,那是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没有谈及的时候是存在的,说开了之后便没有了,从开始到结尾唯一的目的大概只是确认一下,而这种确认本身也是虚无缥缈的!
至于上课,进行到此,我觉得已经是极其无聊的一种活动,没有互动,没有思考,在后面客观地看着老师和同学。即使这样时间仍然很难熬,我不觉得这能给我带来些什么,而我还必须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于是我会和王健说一些有的没的话题,以此来消磨,我觉得他是个挺有趣的人。
“哎,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哲学老师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矛盾的。”
“恩。”
“事物和事物之间,每个事物本身。事物之间可以理解,事物本身怎么解释?”
“恩……就拿你说吧。”
“恩。”
“你主观上一方面不想来上课,但是迫于其它一些事,你又不得不来坐在这儿。”他用手指着我,一本正经地说。
“可以啊。那一块石头呢,一块石头放在那儿,它有什么矛盾?”
“恩……石头是静止的,但是哥白尼说地面是自转的,是运动的。”他自己点点头。
“不对,我是说石头本身有什么矛盾,你不要扯上其它的东西,什么哥白尼……”
他皱着眉头思考,我就盯着他等答案。
“那可能石头自己想动起来,但是它生来就是动不了的。”
“那是你想出来的。”
“你怎么能确定是我想的。”
“根据唯物主义,石头是没有生命的,怎么想。别一个说法到处乱套。”
“人又不是石头,怎么知道石头没有生命。可能石头认为人是没有生命的。”
“也行。这么说也对,毕竟‘生命’也是人创造出来的名词,又反过来用这种名词去评价不同的事物。”
“对啊!”
“那我们学这些干嘛?”
“没用啊!”
我俩都笑起来。
“不对啊,那石头本身有什么矛盾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
“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解决。”
“你又扯了。”
“萨特说过:‘他人即地狱’”
“听过这句话。”
“就是说人跟人之间是无法理解的。‘你我犹如隔镜视物,所见无非虚幻迷蒙’”
“就是说这个问题本身是错的?”
“不说对错的问题,这个问题你想它,它就存在,不想着它,它就不存在。”他一本正经地说,说得好像他自己都信了。
“你知道得还挺多。”我说。
“那是,高中的时候我可是经常全校前五。什么哲学,医学,唐诗宋词,天文地理这些书都看过。”
“这么厉害,怎么来这儿了?”
“本来有一次我们学校有一次全省优秀高中生评称的推荐名额,我们老师说那次考试只要考到全校第一,就把这个评称给我,只要有这个评称,就能保送。”
“那最后是没考第一了?”
“说起来就气人。那个人跟我同桌,我跟他说这次考试考差点,把这个评称让给我。”
“为啥要让给你?”
“他本来就保送到厦大了!而且他爸还是部队的高官。结果他还超长发挥了!靠!”他又无奈地捂着脸。
“那确实挺惨的,那个人现在在哪?”我也入戏了。
“北大录取了,靠……”
“一对比,那你也太惨了。”
“对啊!”
我笑着,“是真的吗?”
他摇头叹口气又看着课本,我以为他不想回答我的怀疑,下一刻他又翻起右手作无奈状:“你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吗!靠!”
“应该能。”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笑意,“那你现在怎么办?”
“什么?”
“你现在有什么逆袭计划,重新回到你的巅峰?”
“恩……我要潜行修炼,厚积薄发,终有一天夺回我的天下。”
“对,从朝野回到朝廷,干掉他。”
“好,先定一个小目标,考个清华的研究生!”他又自己点点头。
“文科生还是北大比较好,清华偏理。”
“好,考个北大的研究生!恩,就这样!”
“可以!”我笑着。看了看讲台,又望向窗外,长呼了一口气,将之前的兴奋的情绪平复下来。不远处是恒大房产的公寓,听老师说过那的房子很贵,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加上装修,家具之类,一共得120多万。一个人一年不吃不喝赚10万,也得12年。这还是一个小县城,更别说二三线或者省会城市了,或许一个人一辈子就为了那一套房子在流汗。
老师说的时候很轻松,很客观,并表露不出他本人的情况。班里的同学听了也会唏嘘不已,事实上我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真正意识到了那种未来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而意识到这个问题又是否有面对它的决心和决策,还是早上一如既往急急忙忙地起床去餐厅买一份煎饼和一杯牛奶,边看着老师,边吃着早餐;吃完之后撑着脑袋若无其事地听课;为了对付老师的检查而不停地抄着自己都看不懂的笔记;没课的时候忙于学生会所谓的工作,给自己的无所事事找上一个漂亮的外壳;最后在睡觉之前伸个懒腰长叹一声“今天好累啊!”,又划着手机直到深夜,重复以往……
我知道我在和王健开玩笑,平静下来我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情景,我必须另找出路!大学本身只是一种结果,我知道比那更有价值的是基于责任上的自学能力,这样的按部就班只会逐渐把这种能力消磨殆尽。但是,我还未找到那样一种出路。
于是我开始尝试一切能够提高自己,可能对自己的将来有益的活动和考试。我们系的朗诵比赛,教育系的演讲比赛,英语等级和计算机等级考试……
一切也似乎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新学期开始,我完成了很多计划。但是我并没有意料中的那般对将来更加明确,晚上躺在床上我思考过很多。做了那么多事情并没有使一年前的迷茫变得清晰,而在今天看来依然笼罩在黑暗中,就像那房顶,我知道它一定在那,但是确实看不见。很多事情,做了之后才感觉到没什么用!或许别人不这么认为,在新学期班会上班长还特意让我上台交流学习经验。其实我个人是很反感这种事情的,我不喜欢在别人身上花时间,因为我知道,那是在浪费时间。
但还是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是一些好好利用时间,多参加些展示性的活动或者考试之类的话。下面也没有多少人在听,我只注意到一个女生,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正坐着看着我。
“讲得好!”我一回到座位,王健就说笑,“吉生同学的讲话让我们获益颇多啊!”
“好,多写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我也配合他点头。在和王健说笑的同时,我顺便看了看刚才那个女生,最显眼的是她顺黑的长发,穿一件纯白的T恤。应该是在写什么,头稍微侧倾着,但身子保持着正直,她左侧鬓角的头发夹在耳朵后面。因此我能看到她的侧脸的一部分,很在荧光灯管下显得很白净,给我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还在学英语?”我看着王健面前的四级资料,调侃道。
“当然啊,下次肯定能考过。”
“过不过吧,我觉得没什么用。”
“废话,你过了当然这么说了。”
“不是,你还是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等我过了,就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这么说吧,你为什么要考过四级?”
“能免修一年的英语课。”
“就是说你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不学习?那你大可在英语课上学其它啊,何必花时间和四级较真呢。”
“别人都过了,不争馒头争口气,四级总要过。”
“你看,说来过了四级对你还是没用。”
“好,你闭嘴。”他抱着头,作痛苦状。
我就笑着。
我知道那个女生,我能从开学的期间回想起来:她总是坐在教室第二排右边靠过道的那个位置,我总是在第六排靠窗的位置,距离大概是四米左右,斜跨了半个教室,她叫陈晓晓。
要是真这么想来,我可能更清楚一些:那是她一贯的头发,因为我确实能想起她唯一有一次用紫色的发带扎起来,同样的纯白T恤,显得瘦小和脆弱。除那之外她总给我一种十分成熟的感觉,我看过去的时候从未见过她弯腰,总是坐得直直的,写字的时候把鬓角的头发撩到耳朵后,身体和桌面整体构成一个完美的直角三角形。
她很少有交流,老师讲到笑点的时候她还是坐的直直地看着,也不笑。她的右手边放一个橘黄色的保温杯,仿佛跟她成为一个整体,我从没有见她打开那个水杯喝水。
所有的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点:我完全不能想起她的正脸,她清晰的侧脸反而使她的正脸在我脑子里更加模糊。一直以来我都看惯了她的背影,我只是看,可能有时候猜测一下她的头发有多长,30厘米?没有此外更多的看法,就像窗外的树林和草坪,我只像欣赏一座来自古希腊的雕刻大师之手的雕像,那象征着世上的完美无缺。我不知道她每天什么时候来到教室,每次我到的时候她就在那儿了,一直以来。
越是这样想,她的面容越模糊,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有了一种焦急感和好奇感,那是从灵魂深处的一种真实的感觉。
“哲学家在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王健说。
“我在想——为什么人们认为黄金比例就是最美的?”
“恩……这个要从古希腊的数学家、心理学家、生物学家、艺术家和亚里士多德……”
“你别。”我立马打住。
“这么说吧,这个世界是先有的人,后有的认识。”
“我知道。”
“先有的认识,后有的概念。”
“恩。”
“很多人认为有一个比例的东西看起来不错,然后很多类的人也都认为那个比例不错,简直完美。然后统一进行了规定,用尊贵的黄金来命名,其曰黄金比例。”
“人们把一个好看的比例称为黄金比例,不是把黄金比例定为审美标准……”
“对啊,就是这样。”
“我觉得这绝对是美的巨大发现。”我夸赞王健。
“是啊,我的这个理论一旦被众人所知,立马被封为一级教授,信不信。”
“什么一级教授,那多虚,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
“还有远方的苟且。”
说完我俩又笑。晚自习上到一半,我俩照常从后门溜出去了。班里也只有我俩会这样做,剩下的或者是在看书,或者追剧,或者聊天,原则上还是待在教室里的。
“哇——外面真爽!”王健一出了教学楼伸展双臂长呼一声。
“大学都有晚自习么。”
“没有吧,好的大学,学生都是自愿上自习的。”
“这么说是我们的问题了?”
“不是。”
“那是学校的问题?”
“不是。”
“然后了?”
“都没什么问题,上不上晚自习就没什么问题。”
“你这辩证法真是学到家了。”
“问题是我们没有考上清华、北大,这是问题的原点。”我俩没有直接回宿舍,穿过一片草坪,去了湖边。
“你觉得我们就算去了,能自觉地上晚自习?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晨读?”
“去了那自然是不一样了,不能拿现在的处境来想象。”
白天的时候这片勉强叫做“湖”的地方平淡无奇,晚上还是不错的。中央喷射的水在彩灯的照耀下也算景色,站在中间的木桥上往下看,水面是漆黑的,轻微的晃荡使得它看起来更加梦幻和深邃,就像一直听说过的深得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的贝加尔湖。虽然它确实不是,这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这么往下说的话,任何都是完全不确定的。”
“也不全是,这座桥确实是一座桥,这片湖确实是一片湖。”王健的回答总是很模棱两可又没有漏洞。
“这一切有什么标准?”
“恩……凡是有人参与进来的,就都变得不确定。”这次他思考了有一阵。
“你继续说。”我看着中央整齐的水柱,折射出寒酸的彩光。
“水里的鱼,本来就那样游来游去,不知道是在找食还是找鱼,反正它是条鱼没错,它在不停地动来动去,这都是确定的。那有人就说‘哇,你看那条鱼在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问题马上就出现了,鱼是不是快乐的?”
“这样,别说鱼了,你确不确定你自己你现在是什么样的。”
“我确定我现在不是在北大的未名湖。”
“废话。”我笑着,“你现在要是在未名湖,还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对啊!我现在肯定在金碧辉煌的图书馆里,旁边坐着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交换生,我在用一口地道的俄语跟小声她讨论北大的湖为什么叫‘未名湖’。”
“怎么是俄罗斯的?”
“腿长啊,大长腿。”
“又不是所有的俄罗斯女孩都是大长腿。”
“小短腿肯定少。”
“恩,挺好的。”我笑着,“说不定你那个保送厦大的同桌现在正在未名湖的长椅上和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大长腿妹子讨论湖中的鱼到底是不是快乐的。”
王健就捂着脸杵在扶栏上,“我真是悲惨……”
我还是笑着,拿出手机来,对着湖拍了一张,看着还行。又想起点什么,点开班级的QQ群,查看了陈晓晓的空间。依次往下滑,都是一些风景和静物照,附带一句日记式的记录或者心情。然后我退出去了,犹豫了片刻又打开了,我觉得我应该添加个好友。
“哎,这是谁了?”
王健幽幽地一声,手机在黑暗中大概划过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应声落进了下面的湖中,我看着湖面荡漾起一圈波纹。然后真的把我的手机给吸进去了。
王健一直看着那个波纹的中央,我看了看他,他看了看我。
“这真是贝加尔湖?”
“什么?”王健愣愣地回了一句。
“完了,这是我全身最值钱的东西。”
“天也黑了,先回宿舍吧,明天再想办法。”
“我那不是菲尔普斯山寨防水机……”我又趴在扶手上看了看漆黑的湖面,我确定,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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