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个早上后，日杂店的生意终于在临近中午时消停下来。成轩泽坐在两边堆满各种货物的塑料凳上，拨通了安如的手机号码，语音筒里依旧传来忙线的提示音。已经是第五天了，从他回到家至今，所有的微信、短信、QQ和电话，甚至邮箱，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一丁点回信，而他就像站在渔舟上盼望鱼获的渔夫，日复一日翘首以盼，播撒下海的渔网却杳无音讯。
“你是在找安如吧？”
他转过头去，母亲郑三妹正用矮木凳垫着脚往货柜上塞一大袋子纸巾，她一只脚抬了起来，伸长了身体，整个人看上去晃晃悠悠。他知道母亲自己可以干的活总不会使唤别人，一直以来，哪怕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在他印象中，母亲都是那种一天到晚拼命干活的人，一旦歇息下来就会浑身不自在。据说那是因为母亲在五姐妹中排行第三，不前不后的位置，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总是被使唤惯了，长年累月的，日子久了也就毫无怨言，还养成了习惯。人的命运就是这么奇怪，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就好像她所掌握在生存技能，在父亲去世之后，让她扛起整个家庭重担时毫无怨言。她从来不说苦，因为两个孩子是她的，家庭是她的，再苦再累都是心甘情愿的。后来他时常想起，如果没有自小养成的那种任劳任怨的生活习惯，也许母亲会像他二姨妈和小姨妈一样，经受一点家庭琐碎和生活挫折，就能够了无牵挂舍弃原有的家庭，重新嫁人——如今等她们那群小毛孩长大后，家庭日益凸显的矛盾愈发严重。他们如今的单纯，是母亲用自己年轻的岁月换取的。
“妈，都跟你说了，这些事情你叫我嘛。”成轩泽激动地站起来。
郑三妹把最后一袋纸巾码整齐后，像个表演完魔术的魔术师跳下塑料凳，拍拍双手的灰尘，笑了笑，“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也一直一个人守着这个摊子。”
“哥，你就别管妈了，她也从来不怎么让我干活。”
成轩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身上穿着一件老旧的黑色薄外套，手上提着几袋子肉类蔬菜，白净的脸蛋像枚光溜溜的鹅蛋。
话音刚落，路依米的电话就来了。她接了电话，转身面向外面不知说了些什么，收线后又转回来说：“妈，依米说中午来咱们家吃饭，快要到了。”
“依米怎么变得那么客气，什么时候过来吃饭事先打过招呼了？这傻孩子，吃又吃那么一丁点。上次从广州回来后，好像还没过来咱家对吧？”郑三妹坐在刚才拿去垫脚的塑料凳上，戴着一双格布袖套，一颗一颗剥着花生米，那些包裹着朱色薄皮的花生米好像初生的婴儿，从米黄色的壳子里蹦出来，羞答答地落入白色的米袋里。
“好像是……”成轩美咬着手指头思考着。成轩泽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都多大的人了，还吃手指头。”她立即鼓起腮帮，怒气汹汹瞪着对方。
滴滴滴滴……路依米在门口摁响了车喇嘛，摇下车窗，露出自己灿如阳光的笑脸。
“傻丫头，你干嘛不下车啊？”郑三妹望着门外的路依米喊道。她的车还没熄火，引擎的声音响着。
“我临时过来，也没带什么，想叫美羊羊跟我一起去再买点儿什么加加菜。”她叫起了成轩美的小名，吐了吐舌头。
“你傻呀，秀逗呀？”成轩美将手里的菜放在柜台上，“我们家门口一整个都是菜市场，你这是还想带我去北冰洋买北极熊呢，还是带我去南极洲买帝王企鹅？”
路依米看着成轩泽的一张脸瞬间都红了，急忙用一只手掌捂住一侧的脸，假装看着挡风玻璃前的什么，满脸震惊，语气娇嗔，“哎呀，对呀，我今天这是怎么啦？”又轻轻拍了拍自己脑门，“一早上起来我就觉得今天迷迷糊糊的，还真是——”
“还真是啥呀？”成轩美翻着白眼打断道，“你除了会念书以外，智商和情商确实好不到哪去。”
她就熄了火，下了车，笑意盈盈走过来，朝面露微笑的成轩泽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成轩美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看着哥哥说道：“老哥，你中午想不想再吃点什么？路大小姐要加菜呢！”
“我不用了，我随便吃什么都行。”成轩泽说着，走进去帮母亲剥起了花生米。
“别浪费钱了，中午有花生焖猪手，你们俩最爱吃的。”郑三妹站起来翻看着放在柜台上的那几袋食物，“我昨天就交代卖猪肉的老许给我留了一整只前腿，知道你们都爱吃。”她翻出了那袋剁块的猪手，观察着颜色新不新鲜，“嗯，老许不敢骗我的，给我留的都是最好的。”
“那阿姨，我要吃两碗米饭。”路依米笑着朝郑三妹比了个V手势，郑三妹手一挥，将她比划的V字打掉，“得了吧你，别骗阿姨了，你一碗估计都吃不完，不过阿姨给你煮三碗，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她故意开玩笑。路依米又喜形于色地竖起一个食指，“不用，阿姨，这次我说真的，我只吃一碗，保证吃干净。吃不完我就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成轩美侧脸看着对方说道，“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类吗？不可能的。”
“成轩美，你还是小猫呢。”
两个女孩子就在门口掐来掐去地玩，边玩边朝门口马路对面的菜市场走去。郑三妹笑着站在身后看那两个全身洋溢着青春气息打打闹闹的女孩儿，手上提起柜台上的那些食物袋子，摇着头朝里屋厨房走去，“也不知道两个小家伙能不能一直保持这么纯洁的友谊？”
剩下他一个人在店面内聚精会神剥着花生米，隔壁读了一学期高二的女孩从墙边探出头来，古灵精怪看着他。女生留着简洁美观的学生装发型，额前一边刘海别着一个发卡，笑起来就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人。他听见笑声，就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是隔壁老钟叔家二千金钟晓妹。
“轩泽哥，美羊羊姐姐的闺蜜又来你家蹭饭吃啦？”她笑嘻嘻地问道。
“蹭什么饭呢，她就像我另一个妹妹，哪还有什么蹭不蹭的。”成轩泽温柔一笑。那个清秀如山泉水干净面孔露出的笑容，像山涧深处鹅卵石上潺潺的流水声音，令女生瞬间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了一眼堆满零食的木板桌和墙壁之间的那条不宽不窄的缝隙，深呼吸一口，挺直身板，收平了腹部，收紧了臀部，小心翼翼让整个身体穿过那条缝隙，来到成轩泽旁边，蹲下去学着他剥起了花生米。
“轩泽哥，你真把她当妹妹看呐？”钟晓妹用一双疑惑的眼睛打量着男生英俊秀气的面孔。
“小丫头片子，你想问什么？别拐弯抹角的。”成轩泽眯起了眼睛。这钟家三姐妹他再熟悉不过了——年长他一岁刚上大二的钟晓月小时候一直跟他玩过家家，他老实巴交的，总被管家婆似的钟晓月安排扮演“丈夫”的角色，而虎头虎脑的钟晓妹就被安排扮演他们的女儿，还有一个母亲结扎后还投胎进去的钟晓小总被扔在一边流着鼻涕虫玩沙子。后面也不知怎么的，上了初中后的钟晓月就不再跟他说话，见到面也不打招呼，慢慢的他们就形同陌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反而是古灵精怪的钟晓妹，跟他讲话就像自家妹妹似的，一点也不见外。
钟晓妹笑着用一种意味深长地语气说：“没什么，我嘛，只是好奇而已。”“不过——”她立即衔接上去，“她看你的眼神，跟我姐姐看你的一样。”
他睁大眼睛，抓起一把花生，装作要打她的样子，“钟晓妹，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姐姐什么时候看过我？你不要造谣生事哦。”那个文文静静很少说话的师姐，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了，尽管也是一样放寒假回到家里，却总是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有一大群同学过来带她出去玩，他在店里，也只是听听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点凑出去看热闹的兴趣也没有。
“喂，我可不是乱说的。”钟晓妹嘟着嘴巴指着对方高高隆起的山根，“就在昨天晚上，你跟美羊羊在车站超市买酸奶的时候，我姐就站在水果区那里远远盯着你流哈喇子。”
“哈喇子？”他一时没想明白，“哈喇子是什么？”
“哈喇子都不明白啊？还说是暨大才子呢。”钟晓妹装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哈喇子就是口水啊——她在流口水。”
他不假思索地往对方脸上弹了两颗花生米，表情惊讶，想抬高音量，却只能憋着让声音细如一根弦，低到差点只剩下气息，“你说什么呢？有你这样说自己姐姐的吗？”
“嘿嘿——”她狡黠地笑，“我只是故意形容得夸张一点嘛……不过她真的站在那里，就那样看着你，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你一个人似的，就连我站在她旁边跟她说了好久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见。”
“说不定她是在看别人呢，你怎么可以没有证据就胡言乱语。”他又朝对方脸上弹了一颗花生米。
“不，我确定她看的就是你。”钟晓妹斩钉截铁，“前两年她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在暗恋你了，有一次我也是不经意间发现，她在偷偷盯着你看，看得很陶醉，很落寞，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落寞。我告诉你，我虽然学习成绩没你们好，但我这方面经验多着呢，我随便一眼，就是孙猴子的火眼金睛，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我一眼就能戳进他或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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