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上学本身就是那座肖生克监狱,自己就是那里千万犯人中的一个,我讨厌上学,但出于很多原因我又不得不去上学。后来时间久了,我渐渐适应了,但我想要出去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直到有一天,我刑满释放了,站在监狱的大门口,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面对外面的世界。如果说此刻能让我选择继续留在监狱里,继续像以前一样日复一日地过去,那倒是轻松很多。
六月份,已经到了学期末,一个学期的笔记和作业又累积了一大堆。周六早上,我七点起床,简单地洗漱了之后,去餐厅吃了早饭,到了图书馆的时候是整八点。我去了文学分类的二层,发现门还关着,旁边一张A4纸上简单地打印了一些信息,说是上午八点二十开门。我便出去,坐到外面的台阶上,晒太阳了。
这么说了可能有些奇怪,因为图书馆正面的台阶是直通着二层的,呈现一个巨大的半扇形的样式。两侧摆着用黑色的塑料袋栽培的黄色菊花,现在看来已经不太健康了,边缘的甚至已经完全干枯掉了。
通常来说这种植物,都是一些在图书馆前的广场前举办大型活动或者会议的时候装饰用的,往往提前摆好,活动组织者或者领导在满是鲜花陪衬的高台上就显得比较高端。活动过后,这些东西就没人管了,下次需要的时候,如果还能将就,就留着,如果枯死太多,就直接拉在三轮车里扔掉了。它们生来就是被用的,或许它们本身都觉得这很当然。
其实这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坐在这儿,晒太阳,对面是埋葬我手机的人造湖。大概是因为路霞的缘故,那天之后,一个多月,她没有再见过我。我起初有些担心她的情况,后来我在手机上和她聊天的过程中,稍微放松了些,我觉得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和适应,我便没有再过多地去聊。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一些事情,不仅仅是那天的内容,因此牵扯出的问题很多。可能这些问题之前一直在我的心里,现在被逐渐地拉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之前是否一直在逃避,我自己也不愿意这样承认。但是到目前为止,我确实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未来,这个问题比老去的问题更加急迫,也更加现实。因为终将到来的事情我们只需要被动地去接受,而对于未来,我们却需要主动去付出,然而更大程度上,未来的实现程度,决定了老去的时候,自己是否能够安然去面对。
直到两个相跟的女生从我旁边走过,她们的说笑声将我拉回现实,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我起身,准备进去,在我将手机关静音的时候,我看到QQ的一条消息,是陈晓晓发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八。
“吉生,星期天有安排吗?”
顿了片刻,我转身出了楼层,“没有,有什么事?”
“能跟我走一走吗?”
看到消息的瞬间,我的心里一闪,“行”
“那在侧门见。”
“恩。”我又将聊天记录看了几遍,把手机收了,顺着图书馆西面的路径直走到侧门,陈晓晓还没有来。在这五分钟里,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等着。
“嗨。”陈晓晓微笑着跟我轻声打了招呼。
我笑着摆了摆手,“今天天气挺不错。”
陈晓晓仰头看了看,“恩,是不错。”
“如果夏天每天都像这样有层薄薄的云就好了。”我也看着天空。
“对。”
“打算去哪?”我问。
“恩……爬山吧,山上的亭子里肯定很凉快。”陈晓晓指着远处。那个山其实不太高,离着学校不远,上面有小型的公园和工人休息的凉亭,大一的时候和王健去过。
“行,很久没去了。”
陈晓晓走在前面,我走在右侧,有时我看着她的侧脸,轮廓简直是专业美术师素描纸上的线条。她有时看着前面,有时侧面看看旁边的建筑和自然物,又看向前方直到山脚前,我们没有说话。就这样,我觉得很好,甚至不想打破这样的安静,因为我实在不擅长讲话,从本能反应来说。
“到了。”陈晓晓停下,说。
“恩。”
“每次看到这种阶梯,就会想到我小的时候,摔过一次,幸会最后只是把胳膊擦伤些,其它地方一点儿事没有,都没有去医院。”陈晓晓回过头笑着对我说,此前,她从未对我讲述过她的以往。
“那确实够幸运。”我说。
“是啊,然后我爸妈还说我自从摔了之后,脑袋变聪明了,那次期末我班级排名前进了五名。”她对我张了五指。
“开玩笑的吧。”我笑了笑。
“可能是,也说不准。但是我自那以后就再不敢爬山了,直到上了大学,有一次我站在山脚,突然有一种想要上去的冲动。”她看着我。
“然后了?”
“然后我就爬上去了,甚至还有种轻松感。”
“是吗。”
“你相信吗?”
“呃……信”
陈晓晓貌似没有关心我都的回答,开始往上走,我马上跟上去,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说实话,她今天的状态让我觉得有些陌生,至少跟我一直心里的那个人不太一致。
到了半山中间休息的亭子,陈晓晓停下,长呼了一口气,“看,真的不怕了!”
她的白净的脸上微微透着些血气的红色,额头和鬓角渗出细细的汗水,浸湿了旁边几丝细软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真实和迷人。
“就是有点热。”说着她用手腕上的发束将披着的头发扎起来,继续往上了,此间我完全没有说话的空间,她似乎只是一个人,“怎么,累啦?”她离着我十多米远的距离,我有些看不清她的的脸,没说什么,跟上去了,直觉告诉我她有要说的,但那只能是她先来开口。
到了山顶,我确实有些累,开始深呼吸地喘气,这比跑操累得多。
“感觉怎么样?”陈晓晓问我。
“恩……有点累,可能我不经常运动。”我尴尬地笑了笑。
“肯定会累,我是说别的。”
“身体比较放松。”我说。
“是期末复习的缘故?”
“作业什么的,笔记都还有一大堆在抄。”
“男生都是这样?我以为你是个例外。”陈晓晓看着我。
“怎么这么说?”
陈晓晓顿了一会儿,“没什么,感觉而已。”她看着远方。
“我觉得那些东西,不同的人如何去做都没什么差别,虽然主观的意识和目的不太一样,但客观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么说也对。如果清楚自己的目标,不管如何做,都是有意义的。”
“暂时我只是那样想而已。不过我尽力去找到自己的目标。”
“那样最好……”陈晓晓双手托在大理石扶栏上,“像我这样,所有都一直按部就班来,反而对很多事情没有自己的看法。其实我没有去评价怎样做事对的,怎样是错的。”
“可能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
“但总有优劣之分,我非常反感这样按部就班地来。”陈晓晓看着我。
“那你大可去改变。”
陈晓晓顿了我一会儿,“以前,爸爸在的时候,虽然我也没有明确的想要坚持去做的事,但是我却不听受于人。不管我做什么,画画,音乐,父母总是任由我去做的。后来有一天突然爸爸不在了,我开始疑惑之前的自己都在做什么。那起手里的画笔,脑里却一片虚无,好像我在那张白纸上多添一笔一墨,都是多余的;下午的时候,我一个人醒来,去弹钢琴,随之而响起的每个音调,在我听来都很空荡,不知道我的手指在干什么,但就是这样,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去重来,虽然次数在逐渐减少,但是我一直在坚持。”说完,陈晓晓转身,向右边挪了一步,坐到了花坛边。
“后来,妈妈的脾气变的越来越差,初中的时侯,有一次考试由于感冒发挥失常,妈妈将我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收了起来。说下次考不好就不要再上学了,早点找个人家嫁了算了,省得她把大部分的钱用来供我上学。自那以后,我就从来没碰过其它的东西,我只知道好好学习,在学校的期间,我从来没有请过假。我特别害怕那种被妈妈认为无所事事待在家里的的感觉,我宁愿趴在学校的课桌上,也不愿回家休息。然而就是这样,妈妈还是没有好脸色,在家吃饭的时候,我从来不敢说话,她也不让我洗碗打扫。只是说赶紧去屋里学习,我便转身回自己的屋子。”说话的时候,她始终看着自己的脚和手。
“一年里妈妈唯一的笑容就是看到我靠前的考试成绩的时候,只有那一天,我才睡得平静,这一切能让我一直以来的坚持下去的就是考上大学。我以为考上大学,妈妈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至少能比当下好一些,哪怕是一点也好。”
“不是那样吗?”我问。
陈晓晓摇了摇头,“妈妈说现在的大学生遍地走了,本科毕业出来根本找不到好的工作,大学的目标是要考一个好的研究生。”她抬头看了看我,又看向地面,“起初我只是表面答应,在学校里我并没有那样的打算,我觉得只要努力,本科生也能找到好工作。然而事实上我发现,‘努力’这个词实在是难以捉摸,而我所谓的努力只是像中学一样按部就班地去上课,时间久了,我自己都知道在欺骗自己。”
“我大概能理解。”
“就这样,一直到前不久,我依然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在努力。那天妈妈突然生病了,但是她没有跟我说,是五一放假的时候,我才知道的,那时候,她已经住院一个多星期了。在医院,第一眼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好像她是一瞬间就老了,瘦弱得不行。当时我心里很难过,我以为我哭了,但我就是流不出眼泪,特别奇怪。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说身体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让我不要担心她,好好学习,考上好的研究生,才是对她最大的安慰。直到那一刻,我的心里彻底沦陷了,我内心考研的决心变得异常坚定。也是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有那样的打算,因为那相比工作来说容易地多。”她站起身来,“对了,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
“没有,倒是一直听说过。”
“大一的时候我看过,里面有句台词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那些围墙很奇怪,刚来的时候,你会恨它,慢慢你就会习惯它,日子久了,你会发现自己离不开它,那就是被体制化了。’你能理解这句话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上学本身就是那座肖生克监狱,自己就是那里千万犯人中的一个,我讨厌上学,但出于很多原因我又不得不去上学。后来时间久了,我渐渐适应了,但我想要出去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直到有一天,我刑满释放了,站在监狱的大门口,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面对外面的世界。如果说此刻能让我选择继续留在监狱里,继续像以前一样日复一日地过去,那倒是轻松很多。因为我不知道自己除了继续上学,还能做什么,做什么才能让妈妈开心,怎么做,才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陈晓晓看着我,“吉生,你能告诉我,我该如何改变?”
这样的问题可真是绝望,刹那间,从她的眼里,我能看到她全身都是绝望。我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
“算了,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她笑了笑,长呼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天空,“不过,这样的天气可真好啊!”
“但是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人人都应该有他选择的生活,没有人有资格掌控你的生活,你应该学会明白这一切。”我站在她的背影中,说,这句话我说得着急,直到全部出了口,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晓晓僵在原地,过了片刻,回过身来,盯着我的眼睛,“你总是能带给我一种从前的感觉,从前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可能比较碰巧。”
“不,从去琴房的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想念那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那就好。以后,我们随时可以像今天这样散步、聊天。”
她笑了笑,“只是,过去从来就回不去。”
“恩?”
“没什么,我们往下走吧。”
“行,下山省力气得多。”我说。
“看来你真的很累啊。”她笑。我看着别处,也笑了。
“对了,你作业还有很多吗?笔记?”
“应该算不少。”
“需要我帮忙吗?”
“啊?”我看了看她。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写。”她也看了看我。
“恩……不用了吧……也行……,行吧。”
“这有什么客气的。”她掩着嘴,笑得很开心。
“走快点,我感觉有些饿。”陈晓晓说。
我应了一声,便稍微加快了速度,陈晓晓到了我后面,过了几秒钟,她拉住了我的右手。她的手很纤瘦,虽然是夏天,却有些凉,于是我无意识地也握紧了她的手。一直到了学校的餐厅,在吃饭的过程中,我俩没有说话,好像一上午将所有的话都说光了,只是互相看一眼,就比任何言语更加愉快。
“我送你到宿舍楼吧。”
“不用了,谢谢。”陈晓晓笑着。
“行吧。”
“对了,你明年是如何打算的。”
“我也考研吧,我觉得我应该找回我的写作技能。”
“恩,祝你成功,你一定能成为大作家。”
说完,陈晓晓转身离开了,我一直看着她,转弯的时候,那一瞬间,我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孤独。应该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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