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铭花不想睁开眼,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伤心,还不如闭着眼睛一直就这样,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活九十多岁,糊涂九十多岁,就像大女儿问她“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活着”。曹铭花也的确是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活着!
曹铭花已经记不起来她究竟九十几岁,瘫痪十几年,早就不想活。可想死也死不了,科技进步每天只要输营养液,不用吃饭也死不了。
最关键的是大女儿不让她死,不论花多少钱,也让她活着。尽管有医保,自费段的费用还是一大笔钱,大女儿为惩罚她,宁可花一笔笔的钱,也不让她死。
曹铭花记不清她确切到底瘫痪了多少年?只记得刚刚瘫痪时,儿媳妇舍不得出钱请护工,又没有时间照顾她,再加上刚瘫痪心理害怕,脾气不好,不能说不能动,和大多数瘫痪病人一样,缺乏精心照料很受罪。
自从大女儿接走她以后,亲力亲为伺候她,住院费自费段的钱,大女儿说已经一百多万了,大女儿每天精心的给她擦身子、按摩,十几年愣是没让她出褥疮。
谁看到她都说她福气,瘫痪十几年有这样孝顺的孩子,几辈子修来的福。
一阵阵的疼痛感袭来,曹铭花奇怪,都不知道多少年,她早就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
人活九十多岁,身体各种器官早就退化,要不是每天吃多种营养液,早就像母亲九十多岁的时候一样,没有水分滋润的皮肤一次次的开裂,到医院就诊,医生都不敢给缝合,怕担责任。
现在竟然有疼痛感,想想还是睁开眼睛看看吧。视线一片迷糊,仔细看看,这是哪里?曹铭花愣住了,这不是她的房间。她住在大女儿家的衣帽间,房子是高层住宅15楼,哪里来的横梁?
映入眼帘的一根粗大横梁,横梁后一根根的细木棍并排撑着芦苇,这是砖瓦平房的屋顶?对,这就是砖瓦结构平房的屋顶。曹铭花被她自己的认知吓一跳,肯定是眼花了。
曹铭花赶紧闭着眼睛,她已经没知觉的昏睡过好几次了,这次肯定也是这样。
周围一片安静,大女儿家环境幽静,但是还是时不时有居民生活的印记,偶尔汽车喇叭声,宠物狗的叫声……就是凌晨也有鸟叫声。
可现在这安静,是一点声音都没,完全寂静。不可能这样安静的,就算是没有其他声音,还有大女儿的唠叨,大女儿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曹铭花再次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横梁。扭扭脖子左右看下,右边贴着芦苇席,这种席子是芦苇切条编织的,一般不会打磨很光滑,躺上去稍不注意,就会划伤皮肤,大女儿说过小时候特别讨厌这种苇子席。
床左边紧挨一张木桌,没有刷油漆的桌子,桌子在窗户下面,窗户没有玻璃,贴的白纸,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房间还是很暗的。桌子上放着一黑色小碗和黑乎乎的油灯,再没多余物件。
扭扭身体,身体竟然向左侧身。曹铭花又吓一跳,瘫痪十几年,肢体早不受控制,大女儿给她擦身体、做按摩搬动她时,她自己是没有感觉的。
现在,能动了?刚才扭脖子就是能动了吧?曹铭花一下惊喜!
试试抬胳膊,这是谁的胳膊?印着小花朵的衣服袖子里,一双小手,粉嫩的小手。曹铭花吓的一下子坐起来。妈呀,这是哪里?
一身冷汗,曹铭花不知所措,呆呆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曹铭花看看周围,她小胳膊小腿的坐着,穿着小碎花棉布夹袄,深蓝色棉布棉裤。盖的棉被是粗布做的,床单也是粗布做的,床头贴着年画,没有床头只是床板。
床右边紧贴芦苇席,隔开床和房屋墙。床尾有两个木箱子,没有刷油漆。床左边是窗户,窗户下是木桌。床应该在房间东头,这种平房一般坐北朝南。屋门敞开着,门里放着饭桌,还有几把小凳子。
房间西头是粮食垛,粮食垛是芦苇编的窄席一圈圈的盘成大桶状,中间放粮食,高度随粮食的多少决定。这是记忆里老家的房子,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是重生了吧?曹铭花跟着大女儿住十几年了,大女儿每天手机播放网络小说,尽管瘫痪在床肢体不能动,可耳朵能听呀,对穿越重生的描述很熟悉。看到老家的房屋,不由想她会不会也是重生了?
曹铭花老家在大平原上的曹庄。曹姓是大家族,也不知道历经多少代的分家,曹庄分上曹庄,曹庄,下曹庄。
平原地区易生存多战乱,曹庄发展到曹铭花出生时,才有两家地主,其余庄户仅仅做到不饿死、不出门要饭。在黄泛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年代,庄户没有出门要饭,已经是很富裕的安居地了。
曹铭花压根从小就没记住曹姓的辈份是怎么排序的。“铭”字,度娘这样说:
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礼记·祭统》
铭,明旌也。——《礼记·檀弓》
铭书于王之大常。——《周礼·司勋》。注:“铭之言名也。”
名,题勒也。——《字林》
其铭有之。——《国语·晋语》。注:“刻器曰铭。”
铭功会稽岭。——李白《古风五十九首·三》
曹铭花大女婿不止一次说过,曹家至少祖上是钟鸣之家,辈分排序到“铭”,是提醒后代不要忘记祖上曾经的荣光。
曹铭花爷爷辈不识字,父母辈也不识字,曹铭花她自己也只读到小学四年级。没有在意过怎么写名字,以至于有身份证后,名字里的“铭”错写成“明”,也没有纠正。
对于她名字里的“铭”字的意义,是跟大女儿生活后,听大女婿说才知道涵义。大女儿说曹铭花的人生,大概就是名字错了字才是这样吧。
曹铭花发呆不知道多久,看看她现在身高,大概六岁孩子样。上辈子这个时候跟她妈娘俩一起生活,那是不是妈妈也在?
“妈。”
曹铭花喊了一声,等一会,没听到有人回应。
上辈子这年龄时曹妈不出门,基本上曹铭花一喊,曹妈就会答应,那她现在不会是做梦吧?没有重生?曹铭花吓的赶紧又躺进被窝里。
曹妈叫张秀英,是曹铭花姥爷的大闺女。
张家在另一个县的闹店庄,距离曹庄十来里地,村庄在交通路口,出行便利。
张姥爷没有儿子,只有五个闺女。没有儿子的人家在乡里被称为“绝户”,谁家都想欺负踩一下。张姥爷一生强悍,打遍十里八乡无敌手,愣是没人敢说张家一句“绝户”。
张姥姥信主,去地里捡麦穗,借给没吃的人家,等还回时总会多一些。张姥姥的麦穗越来越多。
曹妈是张家老大,张姥爷张姥姥对曹妈极其娇惯,曹妈身材大概165以上,上辈子曹妈享年九十三岁,还是直挺挺的高个子。
曹妈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一女百家求,曹妈是左挑右挑,直到看上同样相貌堂堂的曹爸。
曹爸曹妈成亲的时候,大河刚刚决口没多久。河水泛滥,良田成了盐碱地,黄泛区遍地逃荒要饭的人。
张姥爷不知道使什么神通,曹妈结婚给她陪嫁两只檀木箱子。
这两只箱子,一直用到大概九十年代,之后不知所踪。曹妈和曹铭花都不知道这两个箱子的价值。后来00年之后,大女儿偶尔问起来,是不是有两只檀木箱子?可那时候已经忘记箱子是怎么处理的。
不知道过多久,曹铭花再次喊了一声:
“妈。”
没听见人回应,摸索着下床。
眼睛肿着还有些疼,顾不上想为什么哭的眼睛肿?不知道这世界还有没有曹妈?曹铭花现在一颗心只想见到曹妈。
走到院里,院子打扫的很干净,空荡荡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又喊声:
“妈。”
还是没人答应。
曹铭花醒这么久,喊这么多声,一个回音都没有。她恐惧的汗毛都直起来了,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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