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远鹏进门，偌大的房子只有阿姨迎上来问一句：“小鹏回来了。”
“嗯，帮我告诉太太一声。”
关远鹏不去和白梅打招呼，他宁愿称呼她太太也不叫“妈”，这点白梅知道，她不敢强求。
关远鹏直接回到自己房间，想到关远诗房门敞开又出来问阿姨一句：“关远诗还没回来？”
“还没。”
关远诗已经几天不在准点回来。关远鹏今天和人在外面吃饭，回家的时间她该下课回家了，却还不见她的影子。
关远鹏再次进屋，关门，隔了一阵听见开门声。确认关远诗进门，将房门打开，双手抱胸，表情严肃。在她路过他房间时改为笑脸，调侃道：“最近反常啊？每天都不着急回来，还都在外吃饭。”
“用你管。”关远诗白他一眼。
“不是借和朋友吃饭的借口勾搭男生呢吧？”
关远诗迅速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回房里，“瞎说什么？被我爸知道该跟我约法三章了。”
“还不承认，那你之前和我说话都总看手机，是等谁的消息？”
关远诗警戒地关好房门，“观察倒是仔细。”
“你......真有男朋友了？”关远鹏脸上闪过失落。
关远诗调皮地睁大眼睛，眼珠四处乱转，“谁说的，别乱说。”
“......”
“你不乱说我就告诉你是谁。”
“......”浅浅叹气，“不是中午和你眉来眼去那小子吗？”
“小屁孩，怎么称呼你学长呢？”关远诗拍他头一下。
“......”纹丝不动让她打。
“行了行了，今天又考单词了，帮我抄抄。”
抄东西这类活儿都是关远鹏帮忙完成的，关远鹏嘴上一直有怨言，行动上从没怠慢过。当然条件少不了，“好处？”
“你说吧。”
“你们约会带我去啊？我帮你把把关。”
“不行！脸皮这么厚呢，别人约会还跟着。”关远诗将书包放下，掏出单词本塞给他，转身走了。在门口“邪魅”一笑，打算在他的注视中从外面关门。
关远鹏还是怕这个。嘴上没说投降，下意识闭了眼睛低下头，心里快跳几下。
关远诗哈哈笑，“有把柄在我手里还跟我抬杠？”
关远鹏不回答，持续低头看着桌面。
关远诗知道他是真怕，也知晓他产生这种心理暗示的原因，将门推到大敞开状态，“行了，不欺负你。”
关远鹏舒一口气，“那条件呢？”
“看你最近的表现，反正我们天天考单词。”关远诗挎着书包出去，两手啪啪在按键上敲出节奏。
真是的，有了男友一秒都不耽搁聊天。
关远鹏脸上的欢快变成哀伤，自从有猜测以来满心压抑，得到证实后这感觉更强烈。
从初三开始，他一直害怕这天到来。他知道关远诗早晚会有男朋友，早晚会嫁人，而他始终要以弟弟的身份参与她的生活，不敢祈求改变。
那时，那个比他活跃又一直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刚告别初中爬进高中生行列，而他还在初三的苦海中挣扎。小丫头比平时要关心他，晚上回来就问他有没有落下的知识点，每天至少提醒他几遍：“哪里不懂问我。”
“行行行，你都会。”
“不一定......但是可以一起研究嘛！”
小丫头倒是谦虚。她考上的省重点可不是随便考上的。小丫头还会问他有没有什么烦恼，“我可是你姐姐，过来人，需要排忧解难找我啊！”
“......”关远鹏觉得面前站了个女唐僧。
“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真有事瞒我？谈恋爱了？你是不是作死了？”关远诗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满脸认真，好像长辈在和他谈论一件人生大事。
关远鹏也盯着她，然后低头轻笑起来，被她少有的认真模样逗笑了。
“笑什么？和你说正事呢！”
“好好好，我的好姐姐，我有事一定和你说，别操心了，快去写作业。”关远鹏推着她把她打发走。
他在这个家里也就能和她多说几句话，有亲情，有类似玩伴的情感，却也一直没有和她太亲近。他总觉得这个家里有太多未解之谜，她对他没有丝毫芥蒂，而她父亲情愿养活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似乎一切都掺杂着虚假的味道。他从没有觉得自己融入这个家里，他不和关叔进行男人间的交心，和白梅更是照面都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她算是他心里的例外，从童年带到现在的纯真感情，少有的让他觉得还有人值得他在意。
然而每天早上在房间醒来，看见与昨日相同的场景，瞄着餐桌上欢笑不断的另外三人，都对这样的生活充满抗拒。他永远在想，如果那个没来得及送出的拥抱实现了，会不会挽救父亲那脆弱的心，让他重获活下去的勇气？他后悔、自责，不断在心里重复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场景，不想让任何人替代他在他心里重如山的地位。
他这才知道，他只是不敢承认关叔对他的好，不敢和他说心里话，害怕他的关怀与人格魅力会取代父亲在他心里的地位，那样白梅会活得更加肆无忌惮，永远不会忏悔害死他父亲的事实。
关远诗迈出的一只脚又迈了回来，差点踩在他脚上。
“你真的，最近话更少了，压力太大了吗？”
“不是，你自己初三的时候怎么没看你想这么多？”关远鹏觉得面前站了两个女唐僧。
“这不是关心你的成长吗？”关远诗站下，降低音量，恍然大悟般来了一句：“难道是发育问题？”
关远鹏没料到她来这么一句，瞬间红脸，“扯什么呢你？”
关远诗看他脸红也尴尬，眨眨眼不知换个什么话题。
关远鹏说：“男生对发育的探索比你们女生积极，还轮得到你来关心？”
轮到关远诗脸红了，“你你你......”连续好多个“你”才憋出下句话，“爸，关远鹏要和你讨论男人间的问......”后几个字在关远鹏捂嘴中被阻断。
“大姐你还让我写作业了不？卫生课都讲过，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哼！你真不需要和我爸谈话吗？”
“废话。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就说你找男朋友了！”
“小子，反天了是吧？”关远诗来捶他。
他们已经有几年没这么闹了，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也有一种家人的感觉。
关远鹏往一边躲，“没完了你，让不让人写作业了？我可是初三的重点保护对象！”
“行行行，我走了，期待你变成我的学弟！”
“嗯。”
关远诗离开。
关远鹏沉默几秒，在她人影消失之时轻声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关远诗听了急急忙忙奔回来，“什么问题？终于知道姐姐的重要性了？就说有问题不要藏着掖着嘛。”
“......”找优越感来了。
“说啊。”
“......啊，忘了，等我想起来再问你。”
关远鹏藏住心中疑惑。家庭的话题居然让他难以启齿。
那之后关远诗还是勤快地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她解答的，大部分时候会拿着布丁、水果往他房间凑，不敲门直接在门口喊：“书呆子要吃零食吗？”
“......嗯。”关远鹏不拒绝，连同其中的关心全部接受。
关远诗进来，关远鹏接下她手里的沙拉，任由她瞄着他笔下的卷子，没开玩笑地问：“领导检查得咋样了？”而是问：“你为什么从不把我当外人？”
他的眼神在纸上飘来飘去，不曾看她。
关远诗发出一声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觉得奇怪......”
关远诗收起玩闹的态度，一口口嚼着沙拉，认真思考良久，说：“我爸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就是一家人喽。他愿意承认你们，我就会选择接纳你们，因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尊重他。他说血缘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不是很懂。”关远鹏陷入沉思。
“我也不是很懂，他还说了很多，关于‘爱’什么的，我很早以前问的，已经记不得了。他说我们长大了会懂。”
“好吧。那我写作业了。”
心中疑惑得意解答，关远鹏却还在迷茫中，对于关远诗对他的关心也产生了另一种迷茫。
他开始期待她每次问：“书呆子要点零食吗？”
他懂那是喜欢，融合亲情与男女之情的喜欢。
那之后他才真正把考上她所在学校当成目标；那之后他担心的不是成绩，而是在他不在她身边的一年里，她会跌入别人的怀抱。
他彻底失去安全感，多次悄悄瞄着她有没有与以往不同的地方，也多次出言试探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
他有时会松一口气，再在她特别高兴或有些悲伤时担心。
别人的初三煎熬在挣不脱的题海，他的初三则在学习的游刃有余中掩藏感情。好在那一年并没有给他什么打击，不过在刚刚挣脱的现在，却迅速得知她还是靠近了他人。
他尊重她的选择，那是她教会他的。他只想在能保护她的范围内帮她确认那男生是不是值得她付出感情。
单词本没有翻开，他关好门，从柜子的暗格里拿出一本素描本，那是他从去年开始一点点回忆以前画下的关于她的点滴。她欢笑、嬉闹着的模样，都从脑海中飘落纸上，掺入他暗恋的全部情感。
这本有关温暖的与阳光的素描，却是他心中最见不得光的部分，至少在这个家中，见不得光。
他精细地用手抚摸表皮的花纹，打开第一页。
素描本又用了一页，分成两格。他很少这样用一张纸。
他的画风比较写实，眼睛是真人大小，五官其他部分稍有简化。画面左边有三个孩子，两个在右侧，边走边打闹，另一个从墙后探出脑袋，对外面的两人满脸好奇。右边是三个青少年，还是上一幅的地点，前面男生女生手拉手笑得甜，另一个男生背对他们躲在墙后，低着头，没有表情，线条非常轻，像尘世间一抹落寞的游魂。
他想祝福她，可他该怎样祝福呢？
感觉失去了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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