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以后，那位苍白的少年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沈如初的生命里，就像冬日浓稠的天空中飘来精美飘零的雪花，摇摇坠坠地掉落在温热的掌心，最后融化在年轮般的纹路里，没有了形状。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夜，伴随着皎皎的月光，她的脑海里会浮现出少年的轮廓，苍白的嘴唇，灰白的眼神，挺拔的背脊，随着峥嵘的夏，消散了。
高二暑假的集训是安市一中这群孩子们忙碌的开始，堆成小山的练习册，课间空荡荡的走廊，声嘶力竭的老师，奋笔疾书的他们......由于课程从早上7点安排到了晚上10点，所以很多家长都选择让孩子直接住在学校，就此榨干他们最后一丝精力。
沈律也不例外，不过就是多了几千块起钱的住宿费罢了，他到时候要考到北京，那里可是他没有去过的大城市，听说北京有捏小糖人的胡同儿，有玻璃做的高楼大厦，高到伸手就可以摸到云彩，还有最大的商场，他一定挣很多的钱，到时候买最漂亮的衣服给姐姐。
“播报一条通知，请全体高二学生到操场上集合。”
叹气声，摔笔声，砸书声。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是藏不住的。
操场上的照明灯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着，晃的眼睛生疼，又是一片哀怨连天。
“那个谁，赶紧把灯给关了。”校长拢了拢不合身的西服外套，把圆鼓鼓地啤酒肚藏在里面，鼻头充满细红的血丝，像极了马戏班子里滑稽的小丑，独角戏。
啪。
眼前又是深沉的夜，像重重压在身上的巨石，怎么也逃脱不开，直到胸腔里用尽全力也无法攒足最后一口气，蚕丝一般勒住嫣红的喉，那么细腻，又那么难以解开，像是命运，命运往往是最无法看清的。
“同学们，现在时候比较紧张，你们也知道明年就是决定你们一生最最关键的一年，所以你们一定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冲刺，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们的梦想......”
梦想吗。
沈律侧着脑袋，手指藏在校服裤子里，露出宽厚的手背，徐徐微风吹动衣角，荡起点点浪花。
他的梦想是什么呢，沈律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回到教室，沈律重重地坐在凳子上，抬手按下了夹在课桌上台灯的按钮，小小的台灯用力的照亮着，练习册探出头来的边边角角在桌面上形成黑色的阴影，一切都那么的清晰了。
沈律翻开化学笔记。
在任何化学反应中，参加反应的各物质的质量之和一定等于生成的各物质的质量总和。
“诶，沈律不走啊。”石头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拉紧书包拉链，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我住校，你先走吧。”沈律抬头，伸手拿起笔袋里脏兮兮的橡皮。
“别太晚，那我先走啦。”石头背起书包，又看了一眼沈律，“别忘关灯。”
“我知道的。”
写完练习册的沈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黑板上还留着下午老师的板书，整整齐齐，但是右面的部分好像有些模糊了，他走了过去，鞋底踏着地板的声音，轻微极了。
是什么呢，沈律走到黑板前，弯下腰，细细的看，像是在观察埋藏在土里上千年的古物，灯光太暗了，有些不真切。
for, fore……
forever。
沈律颇有成就的点了点头，拿起黑板边沿的一小只粉笔头，认真的写下被擦拭的一角，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笔末。
反射在黑板上的阴影因为沈律起身的动作而明亮起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盯着黑板。
黑板上原来的字是白色的，由于灯光的原因沈律难以分辨颜色，用黄色的粉笔连接了e的小尾巴，单独的看上去是有点不和谐。
沈律拿起躺在讲桌上的的板擦，走到窗户边，掸了掸吸附在绒毛间的粉末，那些细小就那么肆无忌惮，洋洋洒洒地飘落。
“我靠，谁呀。”一楼传来愤怒地咆哮，像是校长的声音。
“对，对不起。”沈律浑身一激灵，困意一扫全无，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像小兵一样竖了起来，下意识把头深深地躲在窗户后面，不想让下面的人看清他的脸。
不能在这里呆了。
沈律急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拿起笔袋和生物练习册一手塞进了书包里，关灯，出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抬头可以看见圆圆的月儿，挂在深海似的黑幕，照亮着无底的黑洞。
沈律深深吸了一口气，夏天的气息钻进肺泡，然后消融。
他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缓慢，四根手指抚摸走廊边沿的墙壁，大拇指微微翘起，微风镶嵌在指纹间，又悄悄的溜走。
对了，今天从家里拿的睡衣还在教室里呢，笨死了。
走到楼梯口的沈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掉头向教室的方向走去，眼睛适应了黑暗，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跑到了教室，拿到了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背心和短裤。
沈律走出班门，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手表，黄色的荧光指针照亮了表盘周围的数字，11点10分，太晚了，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到家，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
是谁还在班里？
小小的教室里闪烁着微光，像是萤火虫照亮了两个手掌间的暗淡，沈律看了看与自己相隔一个小操场的班级，竟然就这样被吸引，他摸索着，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站在教室的门口，微微扬头看见了班级的门牌，12班，应该是理科班吧。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他看的更加地真切了，三面之缘的人，第一次是他被罚站，他在教室门外，她偷偷的睨着他，第二次是他在食堂不小心留意到了逗郝思嘉开心的她，第三次便是现在。
教室里传出低细念书的声音，沈律看到她的手指沿着笔记本上的字迹，闭上眼睛仰起头努力记忆，小嘴一张一合，他走近了几步，耳朵紧紧地贴在门缝上。
“在任何化学反......应的各物质的......”
声音断断续续，但是沈律是知道的，于是小声地念叨，看着她的嘴形，与她的音调叠在一起。
“各物质的质量之和一定等于生成的各物质的质量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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