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悟慧从对神的信仰里很好地过渡到对爱情的信仰里时,生活里的变化给他带来另一种激情。有时他甚至踏着夜晚出发,沿着父亲当年为走向母亲墓地而开辟出来的一条山路,找到母亲重病时在那里住过七日的农舍,向主人买下了它。
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夜以继日地和雇来的村民整理出和无尘阁布局一样的客厅、卧室。剩下收尾的浩大工程可以住进来后慢慢再整修。他有一种与生俱来对未来家园的奉献精神。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告诉苏卿雪,他在内心爱和激情狂热的驱使下从来不觉得疲惫。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他觉得只有使出了浑身的蛮劲才不至于夜夜想到她睡通铺的寝室下倾吐百转千回的相思之苦。
时间在落雪的松针上,在山林间回荡的晨钟暮鼓里,在寒光闪闪的满天星辰下,在整颗心田都沉浸在相思的静谧里快速飞逝,苏卿雪在大宇云寺很快将迈过一个年头。
大宇云寺的年三十十分冷清,这一天没有进供的香客,和尚们都满脸肃穆地到各个殿堂佛前上供,敲着木鱼、朗诵经卷。这里和人间万象有很大的区别,各种疑难杂症的患者多数已经回家,也有挨不过年底死在大宇云寺的。
方大娘也下山去了,同寝室里两个上了年纪的病人,到隔壁间和另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一起住。
偌大的寝室现在只剩苏卿雪一个人,越是一个人,越是会去想起寺庙附近鳞次栉比的坟墓,来自四面八方的孤魂此时都在为人间的盛大节日而流露出无尽的眷恋,寺庙外黑压压的森林到处是鬼影绰绰,她不免有些害怕了,便早早和衣躺在暖烘烘的坑上。
悟慧虽然已经还俗,她常常透过寝室外的长廊,总能看到他衣袖窸窣忙碌的身影。她从不招呼他,这里是佛门净地,在佛法无边的威力里,避免一不留神造下罪业,她的一言一行都在谨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康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体内充满了和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激情。她又一次想到他,假如没有他为自己治愈这一身的病,她想恐怕自己的生命早已和附近坟墓里那些孤魂野鬼做伴。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她忽略掉所有的惆怅在不经意间袭上心头,更在意的是那颗心一直被一种美好的期待所支配。害怕一些鬼神的传说这时也在心头一掠而过,很快进入了梦乡。
正月初一的晚上,悟慧敲开了苏卿雪一个人居住的寝室:
“卿雪,你穿好衣服随我走,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吗?要到哪里去呢?”
苏卿雪迷惑不解,在诸葛庐有了第一次激情的拥吻过后,使她对他的下一步行动产生了恐惧多于期待的心里。
在昏暗夜色里行走的悟慧言行里依然带出佛法熏陶的气质,走到庙门外他拉过苏卿雪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呵了一口气,把她冰冷的手焐热。目不转睛地看着朦胧中的苏卿雪,神秘地说:
“到那儿,你自然就会知道。”
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再也不愿意松开,引起了两颗心跳动不已,他的跳得这般剧烈,她却按捺住剧烈而使它变得隐微。
他们起初迎着寺庙照过来的微弱灯光前行,走出约莫三里地,再点燃松明照亮,露珠沾湿了头发和衣裳,不知名的鸟儿在幽涧中鸣叫。
很快他把她带到了有他亲笔撰写着“寒兰草堂”的新居。这一晚,苏卿雪永久地告别了大宇云寺。
寺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大师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还俗去了,也知道她是悟慧当初从欢堂镇接过来的病人。若干年以后,从欢堂镇来这里的香客出卖了苏卿雪行踪,说她是随悟慧私奔而来。虽然,在李川博出狱后,在他致死不悟的爱里引起轩然大波,但对苏卿雪已够不成威胁,她只会把自己隐藏得更深。
当她推开寒兰草堂柴扉的时候方才明白——悟慧冷落她一百多个日子会在这里迎来第一个女主人的时候弥补给她。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人生如初见”,他把室内的一切都安排成了在无尘阁一样的布置和装饰,有他派人下山采购的所有生活必需品。
室内还多了一面半身大头镜,四面墙上照样贴满悟慧的笔墨书法,墙体用石灰刷过多遍,看起来焕然一新。寝室和厅堂用草帘隔开,宽大的木条窗户正等着月光倾洒进来,太阳初升的时候,被褥上会接收到它照耀大地的第一缕阳光。没有大理石地面,也没有汉白玉栏杆,但是这一切已经足够合她的心意。
当天色放亮,春天正在临近。
这是雨水多的季节,也是烂漫的季节。苏卿雪在寒兰草堂对着大头镜子梳理她的齐腰长发,她的面颊红润、眼眸像化开冰封的一潭春水,流转闪烁。
悟慧在天一放亮就出门了,他要到附近自然村落里收集药材,由于寺庙患者每天消耗大量中药,种植中药成了这些村民发家致富的一个途径,这完全是云月大师父子两给他们带来的生财之道,善良的村民把父子两视作人们的福星。
收集完毕中药,悟慧向大宇云寺的方向走去。云月大师已不再出关,悟慧这一还俗,寺里会开药方的高僧后继无人,他每天不得不前往寺庙,给排队的患者开出对症下药的帖子,几十年里从不收取费用,让人们自己到菩萨面前的募捐箱里随愿给,想给多少就给多少,不给都行。
清晨,苏卿雪放下了梳妆镜前的梳子,她对这座小小的新家充满了好奇,沿着院落走出去,这里的蓝天,只在城市人的梦中才会出现,和梨花一样白的云垂在不远的树梢上,仿佛正在亲近她。山谷里有一阵阵寒兰的香气向着鼻孔袭来,净化了周围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虽然远离人群,没有纷杂的喧嚣,但有这自然的天赖之声:远处有村里的鸡啼犬吠,近处有山泉从石缝里唱出悦耳的歌声。除灰雀以外,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每天都在不厌其烦从早唱到夕阳西下,怕她寂寞似地为她排忧解闷。
她最熟悉和心怜的莫过于屋檐下那一对春归的雨燕,这些沿维度季节迁移的特性候鸟,曾在欢堂镇外婆的老木屋里与她邂逅。燕子们一定见多识广,它们是多么的相爱,并且用爱在繁衍后代。
春天的阳光夹杂着微风里的丝丝寒意,她感受着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缓缓落入身后山坳的时速,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在走走停停、看看当中消耗过去了。有一种惜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由来到悟慧练书法的案桌前,酥了墨水仿着他的字体写起来。写了几笔,发现自己基础太过于薄弱,不堪入目,苦恼地皱起眉头,这时身后却响起起了击掌的声响,把她吓了一大跳,回转身的刹那充满一阵惊喜,嘴里说的却是:
“你吓到我了,进来的时候应该要敲门。”
苏月澜曾经认为妹妹太爱自己身上那无形的闪亮羽毛了,强调地位的平等随时会从她的意见里带出来。
“我不认为应该敲门,这是我的家。”
他在不经意间坚持自己的立场,如果以后每日到家都得先敲门,那可是太麻烦。
“大师!这是我们的家。”
她板起了脸孔,撅起嘴角纠正他。
他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从她手里轻轻抽出了毛笔放在砚台上,不慌不忙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两只修长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的身下,这使得她喜悦的心情中又充满了紧张的情绪。
她想放下紧张得像撞了一只小鹿一样扑扑直跳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留恋他怀抱中满含如涛涛江水般汹涌的爱意,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怎样的肢体行动做为回礼。她希望坦诚给予,由于紧张,于是频频出错。
她懊恼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不断出丑,走向浴室忘记了脱棉鞋,沐浴时忘记了扎头巾,更严重的错误是她忘记了关浴室的门。不得不壮着胆子对悟慧喊:
“唉!大师!麻烦你把脸转过去。”
悟慧非常不乐意被她叫大师,她却在这样走投无力的时候幻想能从一声尊称里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他果然顺从地走出寝室,在那间灯光昏暗的小茶室沏他的红茶。
苏卿雪就用他烧一壶茶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干净,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他靠在床头,目的性明确的形象早已敛迹遁形。
他拨旺了火盘里的炭火,回头对她说:
“夜晚的气候和白天有天壤之别,卿雪,坐一会儿吧,喝一口茶暖暖身体。”
他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温和地看着她,爽朗一笑,比他以往的笑容更加开怀。
她把一条浴巾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再披着睡袍,没有坐在对面,而是坐在他的身边,他把斟好的一杯茶递到她口中而不是她手里。
这时她看到了他原先柔软无骨的手现在看起来显得苍劲有力并且长着老茧。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悟慧扮演着工程师、建筑工人、杂活、累活、脏活他全程参与。此时的他身上的肌肉锻炼得像石块一样结实,面貌经风吹日晒形成了黑暗色,他笑称那是劳动人民的本色。
她的心在感动之中被慢慢融化······
他知道她的心已经把险情忘却。
她脂玉般的肌肤撒发出了花朵的芬芳······
习惯性地靠近他。
他在她耳畔吹出热气轻声呢喃,她所听到的像是梦中的呓语。而他这时带磁性、低沉亲切的声音使她的心完全安定了下来:
“卿雪,别紧张,抱紧我。”
在月光倾泻而至的寝室里,灯光昏暗,两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炉里燃放着炭火。悟慧极其有耐心地讲起自己的身世,以及不远处荒山的坟墓里埋着母亲二十八岁凋零的生命。
他想得到她的理解而不是怜悯,用以完全消除她的紧张情绪,让那惊心动魄的时刻能够完美无缺。而她听完以后,在震惊的表情里眼里噙满闪闪发光的泪水,好像刚刚听到一位亲人死迅一样难过得心情一时无法平静。悟慧为自己的过失追悔莫及,真不该在价值千金的春宵里在她心头涂抹上悲凉色彩。
他为她施以父辈般的关爱和抚慰,终于在延迟几小时后的凌晨,悟慧的思想不顾一切地撕毁了”兄弟的女人”这道障碍......
窗外繁星闪烁,在窥视黑夜里的群山和大地,云层透明如纱,飘过如勾冷月,黎明在今夜和他身下的爱人一样羞怯,用偷窥的脚步向白昼赶来。
他笑了,在窗外一轮满月的照耀下,上扬的嘴角有夸父的盖世英勇和善解人意的慈爱:
“卿雪,不要松开你的手,你永远不会失去我,也不会失去你想要的生活和快乐,记住!是永远......”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身体力行为她而活。
她不停地抚摸他、亲吻他、从他浓密勇士的须眉到结实的臂膀,最后她把手缩回来,揽住他的脖子,就像揽住一轮明月,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看着暗夜里的两颗黑色钻石,在他耳根轻声细语,她究竟说了些什么?这种絮语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
年复一年,他们相爱的激情从未冷却,他虽有多思多虑的性格,但过出来的日子总是比一般的人丰富多彩。时间紧迫,他安排得有条不紊,白天,他撰写预计一百多万字的医书,间歇穿插必不可少的舞文弄墨,他的身影还要在大宇云寺和住处之间来回奔波。
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有时一起到山上起狩猎。这时便会从他身上展露出森林王子的天赋,他能听懂各种鸟的语言,然后让这些鸟类为他们指引前进的道路。在茅草从里蹲点的时候,他会用砍刀削出柳笛,在反家的路上,他能为她吹出各种动听的曲子。
他向她打开了一扇无比玄妙森林世界的大门,让她在其间流连、惊异不已。她虽志在山野,在悟慧身边只能做个拙劣的帮手,这使得她既惭愧又不甘示弱,一些自作主张的建议给他增添了无数的麻烦。
他广阔的胸怀不但能容下这些麻烦,而且出手相助的时候,在麻烦上开出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爱情花朵。于是,在山林间、在幽谷里、在柔软如棉的草丛中、都留下他们嬉戏打闹的身影·····他们如胶似漆、倾诉彼此爱意,永不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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