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中之雪山,并非人族地界的那般常年积雪不化,冰寒孤寂。而是我对雪族神女瑶华所居之地昆仑山光明宫的别称。
瑶华被冠以四界第一美名,我总认为其根源在她是水系。
神族上古四大神祇,并非独指某一神族,而是以金、木、水、火为类别,粗分的四系。
水系主支乃冰族,所以云湛说东山之事,他知晓一二时,我丝毫不疑心,其原由便在此。
神界之中,以神力排位,谁排第一,都难服众;若以颜值来分,水系第二,无人争第一;若论好战斗勇,当属我火系。这就不难理解,我的颜值为何不及一个小小的碧波仙子。毕竟,好战是要气势的,气势夺人,谁还会注意你美不美?
我想着此去西海、东山,凶吉难料。若我们有幸活着,云湛回来接着再娶瑶华,也算有个交代;若我们一命呜呼,瑶华所蒙之辱,岂不再无雪洗之日?
委实可怜!
遂动了恻隐之心,拜别王婆夫妇,直接改道来了雪山。
司至曾说过:越是美丽的女人,越要住精致的宫殿,这才叫相得益彰。
从进光明宫,再到亲见瑶华,我第一次信了司至那个花花太岁的鬼话。
说到底,女子总是比男子更多愁善感。
云湛见到瑶华,淡而处之,真就是以道歉之名,行道歉之实;反观瑶华,实在有辱神女之名。见到抛弃自己的薄情郎,非但不挥手一杖,打得他满地找牙,却双目含泪,一副欲语还休的娇媚态。看得我的心呀、肝呀,痒得无从下手。
“想来有我在,二位不好说体己话。我先行一步,在殿外静候。另外,我不急,你们也别长话短说,聊到尽兴也可。”
我瞧不得这还没开始,就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赶紧找了个借口,自行离去。
闲着无事,便逛起了光明宫,果然是个好地方。
甘华、璇瑰、瑶碧、白木、白柳、白丹、青丹……各种奇花异草,应有尽有,看得我是目瞪口呆。
“小仙拜见火王。”
我雅兴正盛,却见一着碧色长裙的神女跪于我面前。
“原来是碧波仙子,几日不见,竟愈发美丽。果然还是这光明宫的水土更养人。”
这小女精,人前总是一副娇弱惹人怜的模样,可惜装得不够彻底,眉眼间的算计,骗得了司闭那只呆头鸟,却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谢火王谬赞。若说养人,天池也是一绝,但说到把人养得美,小仙不得不厚颜自荐光明宫的冰清玉洁泉,当真是名不虚传。”
“有这东西?”
唉,活了三千万岁,我也不明白我为何就如此看重这副皮囊。
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我忽悠得忘了东南西北。
直到泉边时,才幡然醒悟。
我与这碧波仙子结怨结仇在先,又细知她非善类,眼下,她怎会真的好心带我来开眼界?
只可惜,后悔已晚。我刚退半步,那碧波仙子就故作一个踉跄,将我推下泉。
说来也怪,初看时,泉水明明温顺无波,现我一下去,却暗流涌动,似有一吸石盘踞泉底,拼命将我往下拽。
“快来人呀,火王跌落入凡尘了?”
我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碧波小妖就囔囔开了。
刚刚不还是冰清玉洁泉吗?怎么我这一跌,就成了入凡尘?
果然是个没安好心的妖精!
入凡尘,神界与人界通道,共有四个。在我族人居住地,就有一个。那东西,我熟悉得很,是一个外形似风暴涌动的口子,时常电闪雷鸣,以作警示。没想到水系的竟然在瑶华这里,还被装饰得如此诗情画意。
这么个东西,其实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不过会受点皮肉之苦。正因为如此,才不避讳,此乃其一,其二是因神界与人界相处得最是融洽,所以才没有特意将其封印或设置结界。
若真是走了狗屎运,碰到走路不长眼的神友误入其中,也只不过是到人间走一遭。
碧波仙子本意应不是害人,左不过,就想让我出个洋相。
只可惜,她没料到我已非神身,以这凡体下去,只怕还没到人间,我早就被风暴削得皮之不存也。
如此来看,当真是小人不可欺!
唉,想我火王,上得一缕相思笛起死回生,下得水系之王保驾护航,最后竟死得如此轻而易举、微不足道。
难言之苦,又添一笔。
悲悯之际,一白色珠子以快人一步的速度飞入我怀中,躁动的泉水突然被定住。一个身影紧随其后,飞入将我抱起,待我们刚一离开,泉水才又波动起来。
“王……”
一见抱着我,怒不可遏的云湛,碧波仙子缩作一团,瑟瑟发抖。
一同赶来的瑶华,见此情景,脸色一冷,欲开口责骂,不想一把冰刃嵌入那碧衣美人胸口,几声哀号,美人不再,竟幻作一株芙蕖,左右摇摆。
瑶华大惊失色:“云湛,碧波仙子只不过是与焱兮开了个玩笑,你何苦要毁她几百万年的修为?”
云湛一声寒气,不做解释,抱着我离去。
走到半路,四下无人,他才絮叨:“我本不屑对女人动手,但她险些要了你的命,实在是罪无可赦。”
“刚才有人要你的解释,你故作沉默;现下无人想听,你倒偏要解释。如此看来,你也不是一个干脆利落之人。”
我忍着一身伤痛,不愿领下这个人情。
“旁人如何想我,我为何要理会?”
“那还真是不劳你如此看重我。我这三千万年,什么都长齐了,独缺一副慈悲心肠。这也是你,若我能使鞭子,早就取了她性命,哪还容她有一口喘息的气。”
云湛轻笑一声,寒气渐消,似习以为常:“也是。”
入殿后,云湛细心察看了我身上的伤,愁容满面:“看来,我们得在这住一晚。”
“头一次来光明宫,住一晚再走,方不吃亏。”
我裹紧被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云湛装作不懂,坐在床沿,不愿移步。
我长吁短叹,将那珠子抛上被面:“定水珠,还你。”
云湛拾起,仍不动。
“你这么陪着我,瑶华只怕要难过了?”
“那是她的事。”
呵呵,好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
“你为何要舍命吹奏一缕相思笛救我?”
“那是我的事。”
好吧,我不问了。
“既然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请冰王回自己的客殿休息,我要睡了。”
云湛细心将四面被角捂好,眼神复杂:“你安心休息,我已经服下瑶华给的药,内伤大好。”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
光明宫的奇花异草,除了让人赏心悦目外,最难能珍贵的是它们还能疗伤祛病,增进神力。
像我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又怎会真的怜惜瑶华?只不过是怕云湛内伤难愈,坏我大事罢了。
唉,这种不厚道的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在心上就好。何苦要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让彼此……咳咳,我承认,是让我难为情呢?
我闭上眼,故作生气,忍痛强行翻了个身,违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没想到这句话竟伤了他,离去之后,未再来见我,晚上汤药还假手于人送来。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趣事。
有一年,我带司至去火系旁支霹雳兽族散心。有一母兽,仅凭司至几句花言巧语就迷得忘了自己是谁,以一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气魄,迅速发起反攻。可惜司至只是嘴上功夫,并无真心娶只霹雳回家。见她动了真心,他只得手心,险些失了分寸。
最末两日,那母兽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冷淡得似换了一只般。我想着:坏了,坏了,莫不是求爱不成,急坏了脑子。
也怨司至年轻不懂,霹雳这东西,不是好惹的。这个族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清晰之时,与它辩两句,无伤大雅;若让它伤情伤心,打成死结,兽性大发,那是什么理都不讲不顾,鱼死网破也须做个了断。
我寻思,为了一只沾花惹草的鸟丢了性命,实在不值。遂半夜拖着司至那下流胚子,不辞而别。
司至却哈哈大笑:“王,您多虑了。她只不过是见追我太紧,有适得其反之效,故换了策略,以退为进罢了。”
说来也真巧,话刚落音,就见一只霹雳喷火而来,面上两行清泪,离别赠言:“司至大人半夜离去,果真对我无意,我若再纠缠,倒是我不知羞耻。小兽在此,恭送王与司至大人。”
由此及彼,现见到眼前这位送汤药的小宫女,我如何能不失笑得意。
睡至半夜,风动窗页,我全身燥热,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想来应是那碗汤药,除了能治我皮外伤,还别有用意。
并不是因为瑶华勾引了云湛,让我成为神族笑话,我才这么说,其实自打我在授冠礼上见过瑶华第一眼,我就十分厌弃她。美是其次,真正让我无法直视的是她那种时时表露出来的白莲花善良和深不见底的隐忍。
所以我喜欢称这为雪山,称她为雪女。
今夜死在她手,或是她宫里下人之手,我也认了。只是她须得给我一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即算是死了,我也要化作风、化作雨,日日搅得她这光明宫不安宁。
很快,悉悉索索裙角声响。
“瑶华,你当真是人如这药。”
“焱兮,对不起。”还好,我没有猜错,来人真是这位四界第一美。
如此,我倒死得其所,没有掉身价。
“恕我愚钝,你这短短一句话,我实在是理不清头绪,也查不出缘由。”
“这不是你的错,但……只能让你来结束,云湛才会解脱。”
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说得如此深奥又点到为止?竟然是让我去死,解脱他,那你好歹也把让我非死不可的理由说出来,给我一个解脱呀。
“原来你是因他悔婚而迁怒于我。其实你当真是误会了。他对我半毛线感情都没有,所以当初才会在我还未闭眼就向你求婚。你别看如今我们又搅合在一起,无关情爱,全是交易。他帮我夺取我要之物,我还他自由身,事成之后,他才好与你再续情缘。归根结底,我与他拼死一搏,最后只好了你。”
“焱兮,我素知你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却没想到你竟冷酷到如此地步。云湛为了你,半步不离碧落城,守了那根笛子两千万年;后为给你续命,耗损神力,强忍反噬之痛,吹奏笛子;现为护你周全,负伤伴你去西海。如此深情,你半点不感激,反说出这种薄情寡义的话来。你……你……怎会如此残忍?”
我不过是为保命,说他几句闲话,你就这般冷酷、残忍的数落。大姐,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你正在做什么?比起你暗中下药,强取我性命,我那点冷酷、残忍算什么?
司至说过:生存三忌,首忌与失情女子讲道理。
我忍!
“听你一说,我才知我真是混账。但是瑶华,我们虽为神,情感这东西仍非我们所控。或许我曾对云湛有过深情,但那夜若不是惊闻云湛绝情抛弃我,娶你为妻,我也不会气得一命呜呼。笛声响起之时,我就此起誓:若有重生,绝情绝爱。所以,云湛做了这么多,于你是情深似海,于我只不过是隔靴搔痒。我能如何?”
“你……你……此话当真?”
终于上道了,我卸下一口气:“你的紫萸杖不是能探知四界众生前世今生,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
“瑶华,我与云湛情缘虽尽,但他真心待我,我自懂知恩图报。放眼神界,云湛是德才兼备的贤王,他若娶妻为后,毕当是你这般风华绝代之人。想想,若我火王保媒,岂不是锦上添花?”
“你当真愿替她向我保媒?”
一个心痛万分的声音从暗角传来。
“你当真对我绝情绝爱?”
不会吧,他……他一直都在?难道,他们在演双簧?
“你为何要如此伤我?”
“我……”
刚想用自己的机智狡辩几句,云湛却已出手,施了法术,让我禁言。
“别说了。我虽已明知你的答案,但若亲耳听你当面回答,我怕我会疯掉。还不如,留在你心里,让我自欺欺人也好。”
“云湛,五千万年了,你为了她,苦了自己五……”
“住口,瑶华!”
五千万年?为我?屁,老子什么时候又平白老了两千万岁!
“这些事,若是你用紫萸杖探知,就应牢记守护人的使命。擅自妄言紫萸杖内秘密,必遭反噬。轻则折损一半神力,重则灰飞烟灭。你别忘了。”
“……是我失言。”
瑶华欲哭无泪,声音飘渺。
“瑶华,当初我已明说,你若愿意,我定记下你的好;你若不愿意,我自找她人相助。你我之间,委实谈不上我负你。但终究是累你被人笑话,所以,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从此两不相欠。”
“呵,云湛,刚才你说不亲耳听到,自欺欺人也是好。现如今,你又何必把这些话讲得这般清楚?难道,你对她的情是情,我对你的情就不是情吗?”
说的不错,继续!最好再痛心疾首点,将我先前的糊涂账和稀泥和掉。
可惜,一片沉寂,不见再有后话。
裙角声响,瑶华离去。
“并非我与她联手诓你,那药,定住你一两个时辰后,会自行失效。”
大哥,别解释了行吗?我还想留点心思在心里。
“人族几日,我以为有些事情……算了。你放心,我不会食言,定会帮你拿到穷桑果。”
我的小心机呀,我要把你藏在何处,方能不被他看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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