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缓缓放松自己的手，耳边响起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新来的，有零食要先分给咱们班有地位的四个人哦。”
“哪四个？”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我、白皓、宁柚和……”接下来的声音便听不清楚了，她猛然睁开时，眼前的画面又一次改变了……
这次是在小学的课堂里，双人课桌一排一排整齐摆放着，四周贴着有插图的标语，黑板上方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英语老师正站在那讲台上讲课，台下的学生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并不见几个认真听讲的。那可真是有种讽刺的意味。
她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情景，那是全市唯一一所提供住宿的小学，在那里寄宿的学生大多是父母忙于事业、无暇照料的孩子，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收容的孤儿。
在这样环境下生长的孩子往往性格上多少会有一点缺陷，净搞些拉帮结派的事情，而被欺负的对象，往往就是没有家里做靠山，没有大人看望的孩子。
言泉一眼认出了坐在第四排的自己，在和坐在前面的男生说话，那男生叫吴玥，正是那四人中之一。
她记得那段对话，并且给小学时期的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曾为此而惊愕，这是她从前在镇子上念书所没见过的。现在看来，那四人说白了不过是小屁孩胡闹罢了，当时的她竟然真的将他们奉为神仙，为保全自己而不惜讨好他们。将自己的作业无条件借给他们抄，对于被他们欺负的同学，也同样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就是欺软怕硬的真实写照吧？
那可真像是他们的走狗！
不过，这已经是她现在的想法了，哪怕是爸妈一次也不去看望她，让旁人都误以为她也是个孤儿，她也会我行我素做自己的事。不过是一群幼稚鬼罢了，她会在意吗？
言泉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之中，她从不曾向别人提及自己小学的那段经历，那一直都是她的耻辱。因为自己的胆小怕事而耻辱，因为自己的落井下石而耻辱……如果她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
可是，好笑，已经成为历史的事，怎么可能改变？
言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日子过得飞快，在这样的小学中，她逐渐同样沾染上了“戾气”。一面靠着自己先天的一点小聪明应付考试、讨好老师，一面学着其他同学上课不听课看闲书、和那些气焰嚣张的人一起欺负弱势的同学、早恋、逃学进黑网吧打游戏……
她终于和这所学校、这个班级混为了一体，但事情的转变发生在四年级。
事情和她的记忆一样，四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将她和班里臭名昭著的混混王羿安排成了同桌，之所以说臭名昭著，是因为他不仅长得丑而且行为下流。老师将这样的人和她安排成同桌，大约是因为她在老师的眼中营造的良好的假象吧。
王羿逐渐发现了她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是个老实听话的学生，便对她产生了兴趣。而习惯于讨好周围所有人的言泉还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九月底的一个雨天，小言泉像往常一样去教室上课，取出课本，吃惊地发现里面被用又粗又黑的马克笔写满了令人作呕的肉麻话。她下意识惊慌地将书一把丢在地上，正好路过的女生李菀将书本拾了起来。
她连忙意识到事情的可怕，冲上去要抢走的时候，被女生版孩子王的李菀一把推开，她摔倒在位置上，胳膊肘因为重重撞击桌面而又麻又痛。
李菀随意翻了两页，然后换上蔑视和嘲笑的表情，拿着那本书给在坐的每一个同学看：“看啊看啊，王羿喜欢言泉！”
听过的同学无一不露出和李菀一样的表情，被那样的人喜欢，怎么可能是一件光彩的事？
课本在教室里传了一圈，最后被扔回了她的桌子，李菀也觉得无趣了，便最后带着鄙视的意味说了一句：“真没看出来，你居然会喜欢那种人！”
面对全班不友好的眼光，小言泉唯有低着头，抱着那本书悄悄掉眼泪。
谁知这话恰好被才来到教室的王羿听到，他面露喜色：“同桌，你看见了！”
直到这时小言泉也不敢说一句呛人的话，只是咬着嘴唇微微皱了皱眉。
“惊喜吧？”
言泉清楚的记得这件事，正是这份惊喜使她从此抬不起头来，每一个知道了这件事的人都会对她投以嘲笑，在背后对她评头品足。那时的她心里愤怒极了，右手将被写了字的一页纸紧紧攥成了一团，除此她的懦弱使她再做不出任何更进一步的发泄。
但奇怪的是，她记得当她第二天到教室掏出课本时，那些字迹竟然全部消失了。
下课铃声响起，将言泉的思绪拉了回来，小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离开了教室，言泉还站在原地。
这时，已经锁住的教室门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靠近走廊的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少年的脑袋首先越过窗户的边沿，进入了她的视线。大约是因为逆光，她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言泉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要看清他的五官，但正在二人走近的刹那，教室忽然被闪电点亮，雷声继而轰隆隆地响了一阵。当光线恢复之前，言泉能看清的时候，那少年已经早已将她甩在了身后。
很明显，那少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看不到她。
言泉又转身追了上去，那男孩径直走到了她的座位，从书桌里翻出那本被黑色马克笔写满了的书，大致浏览了一下。
言泉正要在心里吐槽他的卑鄙，只见他坐下身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盏蓄电小台灯放在桌上，点亮台灯，又取出一瓶酒精和一盒棉签，顺着那字迹的笔顺小心翼翼地涂抹起来。
原来就是他吗？
言泉大惊失色，同时又油然而生了感激的情感。她在男孩面前坐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发觉自己渐渐能看清男孩的五官了，看到他因为专注而满头大汗，因为长时间面对酒精而眼圈泛红，眼里噙满了泪水。
做完了这一切，男孩将课本放回了原位，起身从来的地方跳窗出去了。言泉也紧随其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是穿墙出来的。
男孩刚从窗户上跳下来，外面已经全黑了，突然一束黄光便直直照在他的脸上，还晃了两晃，原来是负责巡逻的大爷打着手电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学校有明确规定不准翻窗，大爷一回神便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追了上来，男孩则同样撒丫子跑，但最终还是不慎从楼梯上跌落，被大爷抓住了。
男孩的眉骨和鼻梁都蹭破了皮，右臂的皮肤渗出了鲜血和组织液组成的混合物，但却不曾露出软弱的表情，一脸不服气地被带去了值班主任那里。
“说吧，翻窗户进教室做什么？”
“东西落下了。”男孩用轻佻的语气随意答道，眼睛与水平面成六十度向斜上看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与之前那小心翼翼的他判若两人。
“你撒谎！六点钟食堂点名的时候你就不在！取东西要那么久吗！”值班主任是个体型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副眼镜，只见的面颊的肉都被眼镜框挤成了条状，“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不告诉你的父母和班主任。”
“没什么好说的，你要告就告吧。”男孩将脸凑近主任，挑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个似在挑衅的表情，说罢便走了。
就此，第二天一早，当小言泉来上课时，就有了他被罚站门口的一幕。她从他面前过时还偶然地相视了一眼，不过那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又跟人打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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